修普诺斯脸色骤变,世上金箭千万,只有一种能够与他的神力抗衡,就是赫拉克勒斯的金箭:“你——”
他想说,你疯了,喀戎中箭后痛苦成什么样你是不是不知道,又想问赫拉克勒斯的金箭是怎么到你手里的。
但这些问题,在看到雅辛托斯威胁性地将箭搭上弯弓时,统统缩了回去,修普诺斯本能地猛扇了一下翅膀,往后疾退。
地狱门不断临近,三头犬的咆哮声清晰入耳。
雅辛托斯用完好的那条手臂将磨牙小球用力掷出,金蔷薇趁机带着他撞进冥界门户。
通过裂隙,是一段黑暗。只有金蔷薇发出微光,像风中残烛有些发颤。
雅辛托斯深呼吸了一口气,跟花打商量:“把我放下来怎么样?我能——咕噜。”
最后一声不是肚子叫,是他猝不及防撞进海水里,呛了一大口盐水。
金蔷薇将雅辛托斯从海水中提溜起来,雅辛托斯抹了把脸:“咳……运气不错。”
莎拉还说冥界门户如果没有冥神刻意控制,开到沙漠火山都有可能,他运气倒是挺好,一撞就直接撞进海里。
更巧的是,他刚将勾在金蔷薇上的衣领摘下来,护着花枝在水里划拉了几下,就瞧见不远处飘来一艘破败的渔船,偶尔有鱼跃起,穿透船板,又钻回水中。
“鬼船?”雅辛托斯痛中取乐,嘟哝了一声我还没见过,咳了几下水,便尽力往渔船的方向划。
九头蛇毒到底难熬,周围没有人看着,雅辛托斯短暂地放下伪装,扒住船沿后,略显狼狈地四肢并用才爬上鬼船船帮,随后脱力地侧身滚倒在甲板上。
金蔷薇从他怀中飘出来,落在船头上。
雅辛托斯本想把它捞回来,但大约是放松后就再难重新绷住劲,九头蛇毒的焦灼感卷席而来,从五脏六腑泛到四肢百骸,雅辛托斯几乎感觉自己像只被烤焦了还架在火上转的鱼,能醒着都多亏这绵延不绝的痛楚。
“咳……”呼吸都像是一场折磨,雅辛托斯死鱼一样瘫在甲板上咳了几下,像个重度瘫痪的病人,半晌指尖才在他的努力下微微蜷起。
但能动就行,雅辛托斯没纵许自己在痛楚下继续躺尸,扛着肺部火烧火燎的焦痛,深吸了一口气,屏住呼吸翻坐起身,费劲地挪到金蔷薇落脚的船头,靠着船帮坐下。
珀耳塞福涅在浇花时,大约还给金蔷薇添加了不少没跟雅辛托斯说的能力,好比之前的带飞,又好比现在居然还能指使着鬼船转向。
雅辛托斯靠着船帮的身体微微发颤,他深舒口气,强制性地稳住呼吸,偏过头,用一贯谈笑的语气对着金蔷薇道:“还不错,挺好。这样就不怕我放松警惕,半途中昏睡过去。”
金蔷薇稳定地散发着微光,并没有给予任何回应。
但雅辛托斯的絮叨还在继续:“比我想象得要疼……你知道,斯巴达的耐痛训练最多痛在皮肉上,这玩意儿连骨头都像有根撬棍在锤。幸好临走前把血瓶丢给了喀戎,真不知道喀戎的残魂是怎么撑到现在不消散的?”
他费力地撑了下身体,换个更省力的姿势:“不好意思,我知道对一朵花说话挺蠢的,但我总得找点事分散一下注意力……”
“你知道我刚接受耐痛训练时,负责训练我的军官是怎么说的?他讲想熬过疼痛有两个诀窍。”
“第一,别抱有疼得久了会麻木,或者疼痛有朝一日或许会减轻的侥幸想法,而是得从一开始就做好心理建设,想着自己可能一辈子都得带着这种疼痛过日子,该如何习惯它。”
“第二,做好心理准备,疼痛可能每一波都会比上一波更难熬,这样当下一波疼痛袭来,但难熬程度很幸运地没有增加时,就会有种疼痛好像有在减轻的错觉。”
他不光是回忆,还照着做了。整个航行的路上,雅辛托斯都在试图让自己习惯九头蛇毒的存在。
以至于到了后期,他甚至能带着疼痛入眠,但等到自己能做到这点,他又开始有意识地缩短睡眠时间。
毕竟最终目标还未完成,他需要时刻保持警惕。
海上的方向、时间很难掌握。尤其是暴雨天时,整个天空与海都是黑蒙蒙的,浪头打过来,除了金蔷薇,雅辛托斯坐在连转几圈的鬼船上根本找不到北。
他只能粗略估计,大概度过了十二场漫长的暴风雨,他才在金蔷薇的微光提醒下,发现海平面上露出的尖尖一角:“到了?”
金蔷薇闪烁了一下,像是回应。
但不等雅辛托斯露出“总算”的表情,原本风和日丽的海面就骤然掀起连排海浪,雅辛托斯只来得及把金蔷薇揽进怀里,海浪便劈头盖脸地拍来:“呸!咳咳……”
一道缥缈的歌声混杂在海浪中传来,带着让人痴迷的魔力,可惜这位海妖不怎么走运,遇上的是身负九头蛇毒的雅辛托斯,就连睡神都在他这儿折戟,更别提她的歌声。
海妖估计也没想到,这次自己对付的不是活人,也不是正经船。
雅辛托斯长腿抵着另一侧船板,坐在甲板上,一手扶着船沿,一手护着金蔷薇,狼狈是狼狈了点,但是任海浪怎么使劲浑身解数,鬼船它就是不翻。
海妖的歌声逐渐停顿:“……?”
雅辛托斯几乎能从对方降低的音量中听得出困惑,接着一个小姑娘就拨草丛似的拨开海浪,纳闷地看向他:“——嘶?”
不唱歌的时候,塞壬发出的声音意外的难听,有点像蛇的嘶鸣里混杂着兽类的呼噜。
雅辛托斯抹开脸上的海水,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意外发现这只海妖和传说里的形象截然不同,既不性感也不魅惑,完全就是个发育还不完全的懵懂小姑娘。
之所以能看的这么清楚吧……是因为这位塞壬小姑娘一件衣物都没穿。
虽然斯巴达的女人也会赤身出门,但雅辛托斯还是根据城邦之间应用得更为广泛的礼仪,微微侧开脸:“不好意思,请问我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对,冒犯你了?不知者无罪,我只想去前面那座海岛。”
问完,雅辛托斯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又干了件蠢事。
人家看起来是小姑娘,本质上还是海妖,连衣服都不穿的能指望她能通多少人性?更别提对方明显说不了话。
被疼掉脑子了?雅辛托斯在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句,回过脸,手摸上腰间短剑。
“嘶!嘶嘶……”塞壬突然冒出一长串嘶鸣,看起来像是想说什么,然而急于没法出声,小姑娘有些急恼地甩了下大尾巴,随后猛扎进水底。
“……?”雅辛托斯愣了一下,扶着船沿往小姑娘消失的海面瞅了眼。
怎么好像真通人性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