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奥林匹斯山上,掌管着农业的神明是德墨忒尔,一位慈爱正义的女神。

如果是以前的阿尔忒弥斯,可能忙不迭就拖人下水,好换取自己的自由了,但在斯巴达经历了种种……磨砺,她实在无法昧着良心把这位她颇有好感的女神拉进火坑。

而且——谁知道这会不会又是雅辛托斯的一次考验?

之前她身陷政务,也曾崩溃到恶向胆边生,想趁自己神格恢复大半,把雅辛托斯手中的剩余神格偷回来。

结果别说成功了,原本恢复的神格都在她屁股刚离开椅子、准备溜出私殿前转瞬消失大半。

不等她从深深的打击中恢复过来,出门巡视的雅辛托斯就察觉到不对,折返回来,靠在门边意味深长地看了她许久,差点没把她看跪下去——当然,她腿软更多是因为雅辛托斯示意近卫官运送到她桌上的又一堆公务。

阿尔忒弥斯谨慎地思索,想得很深:雅辛托斯说这个话,到底是真想要我骗德墨忒斯,还是审视我的品德有没有改好?

不是没有可能啊!她的神格就是在她反省自我、决心改变后开始恢复的,越做好事恢复得越快,但凡蹦出点不好的、哪怕想要放弃的念头,还会倒退。

经过反复的思考、推测后,她最终确定:这肯定还是考验。

于是,送走神使后,雅辛托斯抱着恶趣味,又逗了几次阿尔忒弥斯,对方都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就差嚷嚷“有什么都冲我来”,看得雅辛托斯兴趣盎然。

还好,在阿尔忒弥斯被雅辛托斯逗崩溃前,阿卡终于领着商队回到斯巴达。

这一次行商,阿卡离开的时间格外的久。

斯巴达的春季都已经甩着尾梢过去,炎热的夏季迫不及待地占据了这片平原。

今年的夏天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炎热,简直让人怀疑,是不是奥林匹斯山上火神的铸造炉被打翻,炙热的熔浆流到了人间,才把希腊烫得几乎融化。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雅辛托斯出门迎接时,阿卡的神情看起来相当沉郁,眉头紧锁,活像正在思考什么大难题,甚至连抬头看见雅辛托斯时,都没从那种情绪中出来。

雅辛托斯迎着对方眼眸沉沉投来的凝视,不禁失笑:“我长得很像墓碑吗?”

“……”阿卡的眉头狠狠拧了一下,张开嘴停顿了一下,才平复了眉间的褶皱,移开视线示意身后,“这段时间,商会基本把商线铺设到了各个规模算得上大的城邦,雇佣兵协会也进一步拓展了散步范围。我在沿途给你带了些东西,不过因为炎热,有些已经不那么新鲜了。”

雅辛托斯敲了敲头顶的花冠:“比我现在带的这个肯定更新鲜。”

“……”很神奇,只是这么一句,阿卡脸上的神情似乎就缓和许多。

他冲雅辛托斯点点头,翻身下马,示意身后的下属们将他带来的杂七杂八的玩意儿搬下马车。

阿尔忒弥斯在旁边干巴巴地砸了下嘴。

她特地看了一下低声嘱咐搬运的人小心一点的阿卡,完全没在对方脸上瞧见任何一丝尴尬,神情里甚至还透着一丝认真慎重,活像这些从车上搬下的东西不是干花石子,而是要送去参加祭典的祭礼。

——没有看不起这些小东小西的意思,她甚至可以说有点羡慕。

她记得,很小的时候,她曾和弟弟阿波罗一起,与母亲居住在提洛岛上。

那时候,提洛岛上还没有人类。

事实上最开始,这座现在发展得相当繁荣的小岛,还只是一块巨大的浮石,直到她和阿波罗诞生后,这块石头才固定下来,化成有山的小岛。

她在那里度过了一段相当平凡、幸福的童年,哪怕那会儿母亲总在担忧着赫拉的报复,但母亲一直把她和弟弟保护的很好。

她和阿波罗时常会漫山遍野的奔跑疯玩,每当回家时,他们都会带上玩耍时,偶然在经过的地方发现的漂亮野花、奇形怪状的石子。

现在看来,那些礼物相当幼稚笨拙,绝大多数并不值钱,但对于那时候的她和阿波罗来说,那更像是一种对于孩童来说格外郑重、承载着纯粹的爱的特殊仪式。

他们用这种仪式悄摸摸地表达,当自己离开家时、看到美好的事物时,心里第一时间浮现的就是母亲,期望能够与母亲分享。

这像是一种无言的默契。

当他们把这些从路边捡来的东西交到母亲手上时,不用言说,就是一句“我爱你”。而母亲总是纵容的夸奖和佩戴,就是一句“我也爱你们”的回应。

但等他们再大一点、再懂事一点,这种仪式在他们眼中就逐渐成为一种被嫌恶的幼稚行为。仿佛拿着这些东西回家,他们就是最蠢笨、毫无成长的小屁孩,从路边捡点东西,就眼巴巴地展示给母亲看。

于是等到他们长到母亲的腰那么高,这种仪式就被彻底搁置,接下来的时光就如流水般迅速流逝,他们被赫拉发现、被巨蟒皮同追杀、成为主神……最终和母亲勒托渐行渐远。

雅辛托斯正试图从那些色泽各异、风格不同的花冠中选出最心水的一顶戴上,顺带着夸赞阿卡手艺的进步速度简直一日千里。

好不容易在百般对比下挑出两顶,雅辛托斯拿在手里左右权衡,实在挑不出哪顶更好,回过头正想让身为女性、可能审美更细腻的阿尔忒弥斯评判一下:“你看是这顶衬我金发的好,还是这顶衬我披风……哦,你怎么又哭了?”

这比阿波罗还好哭啊,至少阿波罗哭还有个原因,这位姑娘怎么哭起来全无来由的。

雅辛托斯甚至还反省了一下自己刚刚的行为,确定的确没有欺压对方:“你……”他试探着举了一下手中的花冠,“也想要?”

“不不,”阿尔忒弥斯连忙摇头,含着泪微笑着搭了一下雅辛托斯的肩膀,意味深长地道,“花冠很好,好好珍惜。千万别送人了。”

雅辛托斯:“……”

雅辛托斯眉头一皱,眼神微妙。

这姑娘在说什么傻话,当然不可能送人。

每顶花冠都不一样的,送人了他自己怎么办?他刚刚问只是准备说“想要你可以自己学,多练你也可以”。

·

雅辛托斯也不清楚阿尔忒弥斯是受了什么刺激,那天在城门外哭完后回来,干事的劲头足了很多,颇有种幡然醒悟,好好改造争取早日自由的意思。

神格的恢复也证明阿尔忒弥斯的干劲并不是假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