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珩睁开眼时,月色长明如水,屋内灯火昏暗。
郁明烛正撑着头靠在榻边,阖眼浅眠,呼吸匀长。像是已经在这里守了大半夜,浑身还沾着更深露重的冷意。
他似乎睡了太久,眼前的景象看不真切,只觉得恍惚之间,竟然和梦里的轮廓几近重合。
下意识伸出手去,又犹疑地悬停在半空。
默然间,那人似有察觉,忽地眼帘一抬, “醒了?”
“……嗯。”
郁明烛看了看悬在眼前的手,唇畔一弯, “乖徒这是……”
偷看,还想偷摸?
温珩的不良行径被抓个正着,却也没有半点脸红心跳,手往下一落,撑着床榻支起身来。
“师尊,弟子做了个梦,梦见些前尘旧事。”
郁明烛眸光一顿,迎上他的视线, “哦?乖徒不是说,那些旧事都已忘干净了吗?”
温珩目光定定, “若是又想起来了呢?”
这么久以来,他在他的师尊面前一向乖顺,偶尔耍赖胡闹说些玩笑话,也都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分寸。
头一次与之平视,目光紧追着对方的双眼,没有轻佻笑意,也没有撒娇讨好,只有审视与探究,咄咄迫近。
梦中的记忆模糊不清,与眼前之人重合又分开。
……是他吗?
温珩欺身上前,将两人间的距离不断拉近, “师尊,弟子上次在双生藤的幻境里,也做了个梦,梦中好心办了错事,一错又错,再难回头。”
不够,还不够近。
再近一些……
再近一些,是不是就能看得清楚?
郁明烛也偏偏没有半分闪躲,依旧安然自若,不动声色, “既是梦中事,何必妄为真。有时候错事忘了也是好事,为何不长长久久地忘下去?”
灯烛矮矮的火苗跃动着,明灭的光影从一侧照在两人脸上。距离无限拉进,仿佛呼吸和心跳声都交织在了一起。
四目相对,针锋麦芒般地互不相让,却又各自心知虚张声势,强作镇定。
客栈的隔音并不好。
楼下传来一阵喧闹,恰打断了这场无声的对峙。
“哎我说你们北昭是不是抢东西成瘾啊,南浔城这么多客栈,再找一家不行?”
“少废话,大半夜的,要滚让你们的人滚,这间房我们要定了!”
“信不信我拿琵琶抡你啊!”
掌柜夹在中间惊慌失措。
他看了看左边这一群衣着光鲜,穿戴富贵的公子,又看了看右边那一群寒刀银甲,煞气冲天的侠士……
无论哪边都是惹不起的,真要动起手来能把他这样的小客栈连拆十个,不带喘气。
掌柜一个头两个大。
“哎客官客官,都消消气。细算下来,倒也不是缺太多,将客栈这余下所有的空房算上,咱们仅仅差一间,要不,劳烦哪两位客官挤一挤?”
此话一出,两方人马对视一眼。
“好啊,那你们挤一挤?”
“凭什么我们挤,要挤你们挤!”
“……”
掌柜两个头三个大。
求生欲下,他灵光一闪, “对了,天字一号房今日是不是该空出来了,那就正好够数。”
两边人都看他。
佩刀的少年抬了抬眉, “能空出来?”
掌柜赶紧点头, “对对对,一号房昨日被一对道侣占下了,那什么,几位客官懂的。”
“他们什么时候完事?”
“这,这可说不好。”掌柜为难。
佩刀少年啧一声,不耐烦道, “那他们要是一直不完事,我们还得在这等他们完事?”
掌柜小声: “他们已经在里面待了一天一夜了,怎么也该完事了……”
许是他们关于完不完事的讨论太过激烈,话音未落,楼上传来当啷一声。
门开了。
里面的仙君缓缓走出,倚在天井木栏上,垂着眉眼静静看过来,里面深藏的情绪让人很难读懂。
掌柜背对着众人,也就没看到众人脸上那可疑的沉默,振臂欢呼一声:
“他们完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