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阴翳

迟茸心脏尖锐的疼, 脑袋也疼,莫大的恍然冲过来,压的他几乎喘不上气。

他说出来了?

“崽崽, 没事的,不怕。”

有什么捉住他手,迟茸一惊, 猛的后退两步,脚下抵到什么。

几串红彤彤的糖葫芦掉在地上, 咕噜噜滚远, 沾了灰尘污渍,已然黯淡不亮了。

可惜。

还没尝一下,好不好吃。

“茸茸。”

江枝惑和虞渔紧紧盯着他,声音放轻。

迟茸愣了几秒,反应过来这不是画室, 眼前也不是迟行堰。

他呼吸有些浅,不粗重, 但异常仓促,像濒死无力的兽。

他耳边有些杂音, 唇紧抿着, 试着笑一下,“监控的密码打开了啊,我、我先看看。”

他抬腿往前迈了一步, 脑袋里忽然想起什么, 他们已经看了,对, 他们已经开始看了, “那……那你们先看吧, 我晚一点,晚。”

少年自言自语,眼底有些空,步履不稳的往后退了几步。

江枝惑抬手拉他。

迟茸看着那手,轻颤躲开。

他说了。

他说了。

……江枝惑。

迟茸心脏紧紧皱巴着,又疼又涩,懊恼愧疚痛苦崩溃,一瞬间将他淹没。

他怎么能说呢。

怎么能……

少年脸白的吓人,瞳孔轻颤着,江枝惑蹙眉,一把拉住他。

“唔……”

迟茸避开视线不去瞧他,心脏像是跳的猛烈,又仿佛后继无力跳不动了,抖着手往回缩,“别。”

久远的记忆轰然灌进脑海,迟茸头疼的厉害,呼吸都在抖,被男生整个抱进怀里,熟悉的冷香溢满鼻尖,他却觉得慌,想躲。

头疼与惊惶混在一起,连着冲击而来的记忆,挤得他头疼欲裂,意识骤然掉进黑暗里。

儒雅的男人站在他面前,笑着叫他。

“小茸。”

腥红色布满视野,他的身体和精神被药物控制,没有力气,也聚拢不起思维,只痛苦的挣扎着。

“男的,年龄比小茸大。”迟行堰笑一下,“男的,年龄比小茸大,大多少呢?”

迟茸心里慌的厉害,头很疼,死死咬着唇,一字不吭。

不,不能说。

迟行堰并不气馁,隔一会儿便来一趟,带着些乱七八糟的白色药片,苦的让人作呕,随即带来更深的昏沉感,意识像被那些药片溶解。

只有耳边一遍一遍的复述询问。

“小茸,他年龄比你大多少?”

“他叫什么名字?”

“他是谁?”

“小茸。”

“小茸。”

“唔……”

迟茸倚着墙角,捂着头闷哼。

江枝惑。

江枝惑。

……不能说。

迟行堰一身雅致随和,但染了满满的药的腥苦味道,还有些狰狞温热的红,温和笑的着,疯狂又蛊惑,“小茸不想他吗?不想见到他吗?让他来陪小茸,不好吗?”

不……

不能……

迟茸眼眶泛起红,惶然的缩在角落。画室里门窗禁闭,窗户被木板封死,只有几线残余的光,衬着头顶的摄像头红光愈发摄人心魄。

夜深了。

迟行堰回去休息,迟茸得到片刻安宁。

但身体里过量的药物依然在沸腾,烧的他头脑昏沉不清。

面前突然有个人影出现,昏暗里,只有个模糊的清瘦轮廓,带着古怪的怜惜。

“我终于找到你了。”

迟茸耳朵里尽是嗡鸣,茫然抬眼,那个人在黑暗里蹲下身,搭上他肩膀,“走吧,结束了,我们回家了。”

少年声音生涩,浑噩不清。

“……回、家?”

人影点头,笑着,“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迟茸看不清他,也听不清,鼻子泛酸,大大睁着眼,“……记得,ji——”

他艰难抬手,想抱住他的哥哥,手心触碰上去的一瞬间,他脑袋里像有惊雷劈落,轰隆一声巨响。

不对,不对!

他倏地往回躲,迟行堰眼看败露,儒雅笑笑,“季?纪?焦?还是江?”

迟茸瞳孔颤了颤,身子发冷。

他能说话了?他什么时候能说话的?他之前都说了什么?

少年不语,但迟行堰清楚,他就快要知道自己想知道的了。

或许明天?或许后天?就在眼前了。

他笑着,随手打开瓶药,“好吧,那小茸晚安,爸爸明早再来问,今晚让小猫头鹰陪你。”

迟茸心脏剧颤,想挥开那药片,可他只艰难喘息,洒落几许,身体里像有个沼泽,拖着他不停的下坠。

“砰。”

门被紧紧关死,迟茸抿紧唇,什么东西碰到他手边,又湿又热,呆着了粘稠的液体,他愈发蜷缩起来,把脸埋在臂弯里。

江、江枝惑。

不行的,再这么下去,他真的会说的。

不行的……

哥哥。

小猫头鹰。

不可以,不可以……

那只小猫头鹰还活着,发出一点微弱的叫声,试图向温暖处靠拢,向莫名亲近喜欢的人类靠拢。

迟茸抖了抖,背过身,用额头抵着墙壁。

小猫头鹰喜欢他,哥哥在意他,可结果,小猫头鹰只剩下哀嚎,哥哥也被疯子盯上。

为什么。

他不想这样。

酸涩感溢满鼻尖,少年混沌的意识想被不断撕裂,又聚拢。

他不想他的哥哥因为他受伤。

就像小猫头鹰那样。

偶然路过,只和他亲昵的挨近些许,就腥红狰狞的永远停在了画室里。

他希望他的哥哥平安、健康、高兴。

不要与迟行堰那样的人扯上关系,不要找他,也不要看清他现在的样子。

太狼狈了。

江枝惑,江枝惑。

哥哥。

滚烫的液体从眼睛里滑落,他从被迟行堰带回来至今,从没哭过,可此刻,泪水怎样也控制不住,从眼眶里大滴大滴的往外掉落。

“咕……”

小猫头鹰轻轻叫了一声,脑袋无力的蹭蹭他膝盖,扑着翅膀,却怎么也飞不起来。

长夜寂寂,悠悠转明。

天不知道什么时候亮了。

迟茸坐在墙边,蜷缩着,额头抵着冰凉墙壁。

小猫头鹰挨在他腿边,已然没了动静。

迟茸嘴巴里弥漫着一股苦涩的药味,过量的药效挤压着他的神经,望着木板里漏进来的几线白光。

只是一晃神的功夫。

他怔了怔,心头一股莫大的茫然疏忽将他笼罩。

……画室?

他是为什么坐在这里来着?

他刚刚……在想什么?

少年眸子里一片空洞,盛着迷茫和自己都不清楚的难过,慢慢抬手,碰了碰自己湿冷的脸颊。

他在……哭?

为什么?他很久没有哭过了。

……为什么。

“……哥哥。”

他动了动唇瓣,极轻极轻的吐露出两个字来,说完自己却觉得懵懂。

哥哥,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