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月亮是谁?”

贺楼略微一滞, 更加恼怒:“你问我?我怎么知道!你方才不是叫得很欢么?一边亲我一边喊他,晏醉玉你……”

他胸口剧烈起伏,听语气甚是想要骂人, 但看着晏醉玉茫然的神情,还是没能下得去嘴, 只是恨恨道:“混蛋!”

贺楼怒气冲冲翻身下床,只听哐当一声, 门被大力摔合, 他扬长而去。

回到自己屋内,贺楼静坐榻边, 度过了一开始的情绪失控期,正渐渐冷静下来, 他开始恢复理智、平心定气、澄思寂虑、思考是否有什么误会……

个屁啊!

他猛地从榻边站起, 来回踱步, 焦躁至极。

月亮……

谁是月亮?什么时候认识的?师尊认识的人里, 谁叫月亮?莫非是他外出那半年间认识的人,自己不认识?

贺楼两手紧握,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真应该把师尊绑起来,他心想。

绑在屋里,绑在这个小院子里, 每天只能见到自己,他就不会喜欢别人, 最好晚上不许他出门,这样他就看不见「月亮」……

如果他再在亲昵时喊别人的名字,就惩罚他, 就……不许他吃饭!或者, 像先前他在香取山庄惩罚自己一样, 让他难耐欲死,让他喊救命。

对。

好主意。

贺楼雀跃起来,在屋里绕了两圈,忽然后知后觉地抬起手,看向自己掌心。

可是……打不过他。

贺楼又开始烦躁,怎么办怎么办?有什么一日千里的神功吗?能不能下药?如果找芳华仙尊要,她会不会告状……

“贺楼?”

晏醉玉试探的声音自门口传来,小算盘啪啪响的贺楼顿时僵在原地。

他咽了咽唾沫,将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暂时按捺下去。如果被晏醉玉发觉,一旦打草惊蛇,说不定不仅不能成功,反倒会被对方反关起来,到时候他就每天对着小黑屋垂泪,师尊出门去找「月亮」潇洒……

绝对不行!

他想了想,忍着愤懑,回了一句:“贺楼睡了。”

晏醉玉:“……”

门外的声音染上笑意,“贺楼睡了,与我说话的是谁?”

贺楼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犯的蠢,不禁更加恼怒,大声道:“就是睡了,贺楼的事你少管!”

门外的晏醉玉心软得想就地打滚,他没见过贺楼吃醋,没曾想是这样,张牙舞爪虚张声势,没有平时的聪慧敏觉,像只气歪了模样的笨呆瓜。

“咳……我来解释的,我告诉你月亮是谁,你要不要听?”

可爱归可爱,生气不好,伤身,晏醉玉忍着笑意,努力正色问。

听闻此言,贺楼稍稍冷静了一点,捡回来一点理智。

“你说。”

晏醉玉:“月亮是你啊,你不是叫映月吗?”

“……”

屋内半晌没有声音。

晏醉玉原先自信满满,随着时间流逝,不由紧张起来,纳闷想:这么一目了然的答案,需要怀疑这么久吗?

莫非哪里不对?

他凝眉思忖着,半边身子自然而然倚上屋门,冷不丁贺楼从里拉开,他一个没站稳,差点栽倒。

“你从来,没叫过我月亮。”贺楼冷眼看着他摇晃,一点要扶一把的意思都没有,“从未叫过,半梦半醒间呢喃出来,就栽到我头上,晏醉玉,扪心自问,换你你信吗?”

晏醉玉扪心自问了一下。

……确实有失可信。

他总不能直说,我做了个梦,梦里我偏爱这么叫你,因为我们曾夜半在后山山崖处对着雪白月色坦诚相待,月亮在天上,月亮在怀中,月亮在身下……意境饱满,惹人遐想,于是你每回听见便羞恼……

这说出去更不可信了!

贺楼刚才还是恼怒,这会儿目光泛凉,其中掺杂失望,晏醉玉连忙道:“这个说来话长……”

“不用说了,我不生气了。”贺楼撇开脸道,“我什么时候能移接龙骨?我想尽快修炼。”

话题跳得太快,晏醉玉一时不好接。

不生气的鬼话晏醉玉是不信的,他更倾向于贺楼已经为这个误会找了一个根源上的解决方案,所以并不执着于解释可不可信。

但他那小脑瓜,能琢磨出什么解决办法,这个晏醉玉还真猜不出来。

“嗯……龙骨在芳华手中,进行特殊处理,这样你移接的时候不会那么痛苦,若你迫切,明日我就去找芳华要……”

贺楼重重地坚定点头:“好,就明日。”

修炼。

关起来!

这么一打断,晏醉玉再想解释,反倒显得矫情。贺楼以困倦为由将他拦在门外,灯一熄,瞧着确实是要休息的架势,但晏醉玉一听呼吸声就知道,贺楼那状态,哪里能睡着。

他叹了口气,翻身上屋顶,躺在檐瓦上,双手交叠脑后,偶尔故意敲击瓦片,弄出点动静,好让贺楼知道他的存在。

闹别扭不要紧,我一直在,你要是不生气了,一抬头,就能看见我。

这夜天幕低垂,月朗星稀。醒过来后一直被贺楼吸引心神,直至这时晏醉玉才有闲暇思考梦中的事。

他已经非常确信那不是梦,必然是归拢灵识时无意纳进识海的记忆,之所以还称之为「梦」,是因为故事中出现的人物性格、故事发展、前后逻辑,在他眼中,都有种强烈的虚伪感。

或者说,割裂感。

前几次不大明显,或许是他自己没有上心,但这次的梦中格外明显。

——送别贺楼的那一场,晏醉玉冷漠地对贺楼说:滚,却偷偷在氅衣里牵他的手,前后行径不一,表达出的情感和意思截然不同。

那个晏醉玉,简直像被什么任务困住的木偶,任务将他套进一个模子里,任务写到的地方,他按部就班一板一眼,是一个人;任务写不到的地方,他才是张狂肆意敢爱敢恨的扶摇仙尊,那是另一个人。

有意思的是,他与贺楼,两人对这份割裂,似乎早就心照不宣。

当时晏醉玉那一个「滚」字出口,周围都在哗然,唯独贺楼不动声色地沉默片刻,似乎在等待某个时间段过去,而后才问:现在呢?

事实如何不难猜想,联想前几日昏睡时梦中的贺楼说:“你是否与我一样,不能自控?”

晏醉玉喃喃道:“书……”

或许,确实还有另一个别无二致的世界,那个世界有缥缈宗,有扶摇仙尊,有贺楼……只是那个世界被系统所谓的「剧情」捆绑着前行,他们是一个故事中渺小的组成部分,而贺楼,是那个故事的男主,他们都是世界规则下令行禁止的人偶。

割裂感来源于故事未至的地方,人偶生了情爱,一方面囿于剧情不能自控,另一方面,在故事没有写到的地方,在不受规则约束的角落,他们疯狂地、放肆地相爱。

故事告诉他们,你们一个是主角,一个是配角。

你们的对立是剧情中的重要一环,所以你们合该为敌,彼此互斥。

故事赋予他们鲜活的面貌,却又要求他们扁平地为剧情服务。

这样的矛盾下,一个配角清醒过来。

一个主角清醒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