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月——”
“贺楼!”
人群又嘈杂起来。
疲惫之下, 元骥反应都比寻常慢半拍,他循声回头看,正见贺楼甩开众人桎梏快步奔来, 他眼睛盯着光幕,完全不顾旁人的劝阻。
元骥站在最前方, 下意识伸手拦了一把,却不料贺楼力道大得惊人, 他刚刚经历了一场苦战浑身无力, 竟然被贺楼拖了个趔趄,两人双双摔倒在地。
“映月, 映月……”摔了这一跤,元骥总算缓过神, 清醒些许, 他深吸着气, 拽着还欲往前的贺楼胳膊, 好言劝道:“我知道你担心扶摇,可是眼下他的识海已经完全崩塌,我们都受不住,遑论你个小弟子……听师叔的,回山下去……”
“嗯……”贺楼点点头, 视线始终定格在光幕上,似乎在寻找可以进入的途径, 他心不在焉地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听到了, 师叔, 我能进去吗?”
元骥:“……”
你知道个屁。
元骥气有些喘不上来, 低咳了两声,贺楼忙扶他坐下,道:“师叔放心,我不会乱来的。”
这是前半句,元骥听完,还没来得及宽慰。
贺楼又道:“我就进去陪陪我师尊,他受伤了,不能将他一个人丢在那里。”
元骥:“……”
元骥欲言又止,最后几乎有些恼怒:“你知道你师尊现在什么情况吗?他自己都控制不住,要折叠虚空,把自己藏进冰冷无垠的虚空缝隙中保护我们,映月,你别给他添乱。”
贺楼稍稍一愣。
“虚空缝隙?”他空白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点惊慌,“那岂不是,之后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我要快些进去!”
他说着就要往光幕里冲,元骥死活拉住他,单手勾住他的脖颈,耐心劝道:“映月,映月……你听师叔说,你师尊最疼你了对不对?倘若他活着出来,你却在里面出事,他要懊恼一辈子的,你等等他,等等他好不好……”
贺楼:“他受了很重的伤,我想见他,我要见他。”
两个人牛头不对马嘴,元骥已经不不知道该拿什么来劝他,这些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换做任何一个人多少能说动三分,可贺楼好似完全听不见,所有的道理和警告,都是他耳畔嗡嗡的蜜蜂,不能令他有丝毫动摇。
“师叔,让我进去!”
光幕已经消失超过一半,说明折叠已经接近尾声,贺楼盯着上方不断下落的光幕线,声音中带上了颤抖。
“等我,师尊,等等我,等我一下……晏醉玉!你等我一下!”
他死死注视着前方,四肢疯狂挣扎着,像那种濒死的幼兽,元骥几乎要控制不住,拉扯纠缠间,贺楼张嘴咬在元骥小臂上。
元骥痛吸一口气,忽而觉得这个情景很是熟悉。
上回见到,应该是在叩仙大会的十方台。
他下意识去看贺楼的表情,却见贺楼眼眸欲要滴血,涌动着杂乱无章的情绪,坚定和偏执交织,平湖底下全是滔天巨浪。
“疯子……”元骥再度喃喃出这两个字。
上一回在十方台,晏醉玉让疯子重拾理智,如今,那个能管束疯子的人在光幕背后,生死不知。
元骥一个失神,手上力道竟然松了一下,贺楼趁此机会从他怀中冲将出去,直奔一个刚刚出现还未来得及修补的漏洞。
他的身形迅速穿过光幕,消失不见。
欲出手修补的仙尊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看向元骥。
“真是。”元骥头疼地锤了一下地面,伏地良久,才万般无奈地叹气道:“补吧。”
这师徒俩,个个都不叫人省心。
贺楼甫一进去,直接就跪下了。
需要二十多名仙尊联手镇压的识海暴动,他怎么抵抗得住?前脚刚冲进来,只觉得眼前一花,口鼻中温热的液体淌出来,匍匐在地动弹不得。
贺楼恍惚间想,好像要死了,连师尊的面都没有见到,真难过。
他七窍流血,五感迅速变得混沌,浑浑噩噩地在地上趴伏一段时间,忽然又觉得好了许多。
干涸的血迹凝固在眼角,他用力眨眨眼,泪液将血块冲刷干净,眼前清晰起来。
贺楼茫然地起身,四下望去,这里临近断崖的边缘,行差踏错一步底下等着的便是粉身碎骨。他上回来时,记得从这里看,群峰连绵青山苍翠,如今相邻的两座山峰已经被夷为平地,空中全是若隐若现的透明游丝,水母一样,摇头晃脑,在这片与世隔绝的天地里畅游。
他没回头,不见自己后脑距离两寸左右的位置,浮着一抹雪白流光,流光莹莹,虚幻莫测,本体裹在流光内部,看不真切,只隐约见到,应是块巴掌大的白玉。
贺楼不曾修炼,没有建立灵台和识海,所以他感觉不到,骇人的识海威压正给他圈出安全的一亩三分地,以他为中心,疯狂乱窜的灵识游丝被掐着脖颈安静下来,镇压还在往远处蔓延,识海暴动,正在以这种诡异的方式平息。
贺楼举目望着,只见得一片狼藉,看不见晏醉玉在何处。
一条游丝在他面前笨拙拱动,兴许是没掌握好技巧,拱了半晌也不见有什么成效,贺楼被吸引了一点注意,微皱着眉,寻思着,莫非这便是灵识?
他试探着点了一下游丝的尾巴。
游丝卷上他的指尖,触若无感,贺楼正看得入神,蓦然感觉天灵盖一阵战栗,浑身过电似的,自后颈一路噼里啪啦炸到尾椎骨,灵魂被愉悦充斥,几乎要飘飞起来,舒爽得近乎诡异。
他仓皇失措,连忙甩掉那丝灵识,羞耻感后知后觉蔓延上脖颈,整个人烧成一只煮熟的虾。
……对了,灵识不能乱碰的。
他捂着心脏,急切喘息。
“嗯……”
他无所适从时,另一位也似有所感,闷哼声低低响了起来。
凌乱碎石间,晏醉玉盘坐正中,双眸紧闭,眉心有一点殷红的血色,似乎是识海碎裂带来的伤口,除了这点红之外,他整个人毫无血色,端坐在那里,像具了无生息的尸体。
贺楼当即顾不得什么灵识,疾步上前。
“师尊……”贺楼捧起晏醉玉的脸,连声呼唤:“师尊,我是贺楼,你看看我,你还好吗……”
没有应答。
晏醉玉身上没什么伤口,但有许多血迹,贺楼翻看之后,发觉大部分是气血上涌唇齿间吐出来的,还有就是眉间的伤口,那道伤口不大却深,仍旧在缓慢地往外渗血。
伤重的第一处理,应该是止血。贺楼翻遍身上,未寻到止血的药物,只好先从里衣上撕下一块布料,迅速替晏醉玉包扎好。
内伤怎么急救他却不知道,料想应该要运功,可他没有灵力,不会运功。
贺楼急躁起来。
他想带晏醉玉出去,可扭头一看无数散落的灵识,心知这样带出去的晏醉玉也是个空架子,他只能努力地回想,课上先生说过,灵识离体,要如何做来着?
“师尊……”对了,先生说,灵识是很个人的存在,不能随意为外人触碰,否则灵识抗拒之下,很可能两败俱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