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晏醉玉有时候真的会想, 贺楼到底记了他说的多少话,那么久之前的随口一句,竟然如今还能拿来引用, 他自己都恍惚了一阵才想起来。

小徒弟又聪明又笨拙,还知道编故事, 可惜故事编得错漏百出,毫无说服力, 作为睁眼说瞎话的祖宗, 前面大半在晏醉玉看来,都是不及格的。

可最后那一句分量十足, 一下就拉高了整段话的量级,像一朵横冲直撞的焰火, 狠狠砸进晏醉玉心里, 开得五光十色, 绚烂无比。

晏醉玉想, 我应该随身带着留音符的,将这段话一字不差地记录下来,日后要是真把持不住,吓得小徒弟要跑,就将这段话拿出来放给他听。

一遍一遍, 放给他听。

——一辈子在一起,就我们两个。

自己说的话, 要算数。

他迟迟不做声,贺楼耐心告罄,有些急了, “你不愿意吗?你自己说不想收徒弟的, 而且, 而且我们斜竹里也住不下那么多人……”

贺楼死死攥着晏醉玉的袖子,开始时还满眼期冀,后来在晏醉玉长久的沉默中眼眶渐渐泛红,最终沮丧地垂下脑袋,他闷声说:“对不起师尊,我又逾越了。”

他拿袖子抹了一把脸,给晏醉玉行了个恭恭敬敬的礼,转身往院里走去。

晏醉玉倏然回神。

“站住。”

贺楼现在心态很奇怪,他一会儿觉得,师尊已经对自己仁至义尽,不应该再得寸进尺,一会儿又按捺不住生气恼火,总想朝晏醉玉发点脾气。

但不管哪种心态,相同的是,晏醉玉一出声,他脚就挪不动了。

贺楼偷偷骂自己不争气。

他不肯回头,拿个后脑勺对着晏醉玉,背着身一步一步往后挪。说听话也听话,说叛逆也叛逆。

晏醉玉无法遏制地扬起唇角。

“转过身来。”

贺楼停顿了一会儿,握紧拳头,拉着脸转身。

晏醉玉定睛端详他,“哟,还气哭了?”

贺楼不由自主地委屈噘嘴,旋即意识到什么,硬将嘴角往下撇,撇成一道可怜巴巴的上拱弧。

晏醉玉会心一笑,放软声音,“我没说不愿意,我愿意。”

上拱弧消失,贺楼嘴角上翘,目光灼灼。

“你说的第一种,我觉得挺好的,我同意。”

贺楼雀跃起来,笑出一点若隐若现的白牙,“对吧,主要是,我们斜竹里住不下……”

晏醉玉按捺笑意,“那要不要写份誓约书?立个字据?”

贺楼犹豫着,“这就不用了吧,要不然……拉勾?”

他觉得这主意很不错,还伸出一只尾指,可爱地朝晏醉玉弯了弯。

晏醉玉:“那是小孩子的把戏。”

贺楼苦恼:“可誓约书也太正经了……”

晏醉玉道:“仙门倒是有个简单的仪式,你闭眼。”

贺楼疑惑地眨眨眼,听话闭上了,还顺势仰起脸。

他感受到晏醉玉的指尖落在眉心,轻轻摁了一下。

“天地为证,日月山河所见。”

指腹滑动,渐渐往下,落在鼻骨。

“我忠于誓约,永不背弃,若有辜负……”

手指再度往下,擦过唇峰,微微停顿一下,忽然移开了。

晏醉玉想,古人改邪归正还得有个金盆洗手的仪式呢,他勤勤恳恳斩断情丝,总要有个正经的开端吧?

在把自己修成四大皆空无欲无求的活佛之前,如果连个正儿八经的吻都没有,这份情感是否太憋屈了?

这个逻辑十分完美。

我得亲他一下,这是必须要做的,晏醉玉被自己说服后,这样想道。

贺楼仰着脸巴巴地等,等了好久也没等来旁的举动,他犹疑着要不要睁眼看看,下一瞬,有什么东西重新覆上来,柔软微凉,似乎还有些湿润,总之不像手指。

“若有辜负……哼,下辈子当小狗。”

——

贺楼怀揣着对仙门誓约词的质疑,将信将疑地往院内走。

晏醉玉抱着胳膊斜倚院墙,唇畔上翘,也不知道做了什么,心情特别好的样子。

晏醉玉让贺楼把钟关叫出来。

钟关出来时,他坐在院外一颗大石头上,遥望着西行的旭日,双手合十,表情虔诚。

钟关怪异地瞄他一眼,道:“你这是……在祷告?”

晏醉玉肃穆地回答他,“不,我在向诸天神佛忏悔,请他们原谅我的过错。”

钟关:“你错什么了?”

晏醉玉一本正经地说:“刚刚当了一回畜生。”

钟关:“……”

所以你得猪瘟果然是有理由的对吧!

等他忏悔完毕,钟关没好气地问:“钟铭怎么样?我跟你说的……考虑如何?”

晏醉玉意味深长地朝院内一瞥,笑吟吟道:“品性上佳,天赋上佳,但我不能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