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神拉起林煦的手臂,隔着衣服摸了摸他的胳膊。摸不太出来。林煦不明白他要看什么,就掀起来给他看。
那左手臂上果然有几道模糊惨乱的疤。
剑神目光一痛。
“七岁的时候……我练功练了八个时辰,不小心睡着了,父亲说我练功偷懒,抡起一个半人高的瓷器瓶子砸我的头,把我砸醒。但我不仅没醒,还倒在了一堆碎瓷片上。”林煦故作轻松地说,“娘还训了爹,说他败家,那瓷瓶可贵了,是阿娘的嫁妆。后来我知道仙门的规矩也是师父要打徒弟的,所以……没有什么。”
“那不一样。”剑神有些难过,“仙门和红尘不一样。仙门里的师父打徒弟时,做怒相时也只是‘相’而已,没有嗔怨之心,只是为了去掉徒弟的我执,师父们不会这样冲动暴躁、还不计后果。”
林煦轻轻碰他的手,半开玩笑地说:“难不成……你在心疼我?”
剑神没说话,林煦心里甜丝丝的,剑神果然是疼他的:
“好了,我没事。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活着吗?”
剑神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无坚不摧,却没想到仅仅是回忆幼年的一件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就会让他难过。
简直荒谬。
身为一个向天问剑的修士,竟然会因为这种芝麻绿豆大点的小事陷入感伤。
再说父亲已经死了,他们这些活着的人再纠结这个有什么用。
“我方才问你,你父亲是个怎样的人。”剑神说,“这就是难以回答的原因吗。”
林煦说:“小时候没有评断的能力,现在是没有评断的意义。”
在林煦的记忆里,他没有什么所谓金色的童年,要让他再过一次童年,他就是一万个拒绝。
弱小、无力,周围任何人都可以贬损他、嘲笑他、开恶意玩笑、或轻易击垮他。
他没有现在的认知与思考、除了听话没有别的选择。就算他练功好一点,他也从来不能从父亲嘴里听到一句夸赞。
父亲会说他嘴巴笨,说他不懂人际,说他再这样下去就算练功练得好以后也活不下去。
可他又能怎样,愤怒吗,怨恨吗,或者跳到另一个对父亲感恩戴德、无比崇敬的极端吗?他惊讶地发现,他心里什么都没有了,烟消云散。
回头再看记忆中的父亲,父亲的形象居然变得很模糊,一时间他不能准确地想起父亲的脸,到底左眼和右眼的皱纹哪边的比较多。
林煦:“您的父亲又是个怎样的人呢?”
剑神说:“一个直到去世都不知道修行究竟为何物的民间修士,用他毕生的眼界规划出他心目中认为最好的路,然后试图把我踢到那条路上。我若是不走那条路,我就不是人,我会变成一个挨揍的沙包。他以为他已经把最好的给了我,我也知道他已经把他最好的给了我,但是我还是没有走上他说的那条路。”
“天下的路没有好坏,天下只有生死不息。”
“有的人眼里没有好坏,有的人眼里有。”
林煦百感交集:“您的父亲和我的父亲,真像。”
这毕竟是父亲的葬礼,他们不能再更多言说。
纵使再说上一万句,父亲是什么样的人这个问题也很难回答。那些事情依然存在于记忆之中,但是关于事情的感觉却在一点点消失。
况且纠结过往对修行亦无裨益,不如放下,只需悼念死者,其余的,就随风而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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棘溪城外。
有什么东西贴着城墙根在爬行,那时一团蛄蛹着的大黑影。
天蒙蒙亮,光线半黑不白的,守城人提着灯要去看时,却见那黑影越来越大,径直变做黑色毛发绿眼浑浊的巨兽,对着他张开血盆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