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澜书微微睁大了眼睛。
系统平静的电子音犹如一片落叶坠入湖泊。
不见惊涛骇浪,却有无数涟漪层层荡漾开去,带动温澜书心潮起伏。
人类对于未知事物的想象,往往会受制于自己对于世界原有认知的桎梏。
纵然温澜书的眼界经历已属开阔,但仍旧不过局限于一个世界的范围内——上升到宏大的尺度,他是肥皂泡中漂浮的尘埃,又如何能想象毁灭肥皂泡的外部力量。
而从系统的话语中不难发现,倘若哈迪斯的猜测成真,那么他们所要面对的——是一个具有无可估量的力量,能轻松跨过世界屏障,甚至能在世界意识的监控下搞出这一系列事端的存在。
温澜书的心沉了下去。
“怎么了?”见身旁人脸色难看,哈迪斯的眼中带上几不可见的一丝关切。
“无碍。”温澜书反应过来,收敛心神,隐去系统存在后,借口有一个能跨越空间的一次性法器,将系统的话向在场的神明大致复述了一遍。
大殿之上很快安静下来,近乎到了落针可闻的地步。
就连向来嬉笑的宙斯都收敛了神色,蓝色的眸子暗沉下来,如同酝酿着风暴的海面。
片刻之后,他突然一声嗤笑,晃晃悠悠的向后一靠,悠远的目光望向上方的穹顶,似乎透过穹顶看向了冥府浓墨一般的夜空,又似乎刺破夜空望向了无尽渺远的广阔苍穹。
“这么一听,我现在特别希望你是真正的幕后黑手,”宙斯玩笑般的看向温澜书,但很快话锋一转,“但如果真如你所说——有个实力不可估量的未知存在对这个世界虎视眈眈的话……”
“姑且不论他目的为何,只要他对这个世界有所图谋,那么于情于理我们最终都会和他对上,”宙斯揉揉脖子,一脸“好麻烦不想管的表情”,“既然如此,那么现在首先要做的就是弄清楚他的身份以及目的。”
神王点点下巴,突然看向桌面的果盘,在众人不明所以的视线中拿起了两个苹果。
“关于那三个怪物的灵魂,我去问了普绪克。”
他晃了晃左手的苹果,“这是正常的灵魂,完整且有秩序,所以拥有思想和理智,理论上讲,那三个怪物的灵魂应该都是这个样子。”
他右手收紧,右手上的苹果顿时被挤压的变了形状,成了乱糟糟一团,黏腻的汁液顺着指缝落下,弄脏了脚下的地面,“然而厄客德娜和喀迈拉的灵魂却是这样,没有秩序也没有理智,一团糟乱,简直像是混杂了无数垃圾的凌乱线团,甚至连森林中觅食的动物也不如,因为动物至少还有基本的理智,可他们似乎只剩下了包括掠食在内的本能。”
温澜书想起了战斗时听到的厄客德娜的凌乱心音,在这一刻似乎也有了解释。
“既然如此,”阿尔忒弥斯突然出声,“为什么他们又能如此有条不紊的制定计划,去复活提丰呢?”
“或许复活提丰就是他们目前的本能,”宙斯笑了笑,将捏烂的苹果放到一旁,拿出手绢擦了擦手,用空着的右手虚虚一握,引人注意的晃了晃,“而这是提丰的灵魂。”
神王的笑容里多了丝冷酷的意味,“至少在我让普绪克检查时,提丰的身躯里已经没有灵魂了,那是一具纯粹的空壳。”
温澜书面色微微一变。
躯壳。
这个关键词能让他联想到许多术式,例如鬼修的傀儡术,借尸还魂,或者夺舍。
以上的这些都需要一具空的躯壳,或者更直白点——一个容器。
既然如此,他们当时要复活的……真的是提丰吗?
哈迪斯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绿色的眼眸中是同温澜书如出一辙的凝重。
他对于提丰的了解远比温澜书要多。
提丰的复活对于时间和地点根本没有硬性要求,厄客德娜和喀迈拉完全可以用更隐蔽的方式收集提丰复活所需的材料,而不是跑到月神的猎场短时间内弄出那么大动静,到后来甚至连奥林匹斯上的宙斯也惊动。
而且对于提丰来说,一颗人头的长出需要献祭一百个人类的血肉,但将人类换成宁芙仙女,一个就足以,何苦要在已经掳掠了爱葛妮思的情况下,还要冒着极大风险再对阿尔忒弥斯下手呢?
究竟是谁的复活,需要以献祭神明为代价?
时间拨转回半个月前,漫天血雨之下,那提丰身下扭曲又诡异的法阵再度浮现在哈迪斯脑海。
冥王眉心微皱。
现在想来,或许那个怪异的法阵才是关键。
溶洞二层的法阵献祭一百颗头颅,是为了让提丰取回强悍的肉体力量,同时也是对底下法阵的一个遮掩。
一层扭曲怪异的阵法,才是真正的关键所在,因此喀迈拉会怀抱那面镜子守在一层,正是为了守护那个阵法不被破坏。同时已知镜子有通道的作用,若发生意外,二层的厄客德娜可以通过镜子转瞬到达一层帮助喀迈拉,最大限度的保护最为重要的那个阵法。
若非当时阿尔忒弥斯对厄客德娜看的紧,温澜书当时可能还要再多一个难缠的对手。
可是……为什么献祭的时间一定要定在半个月前?
为什么那些怪物要这么着急?
一丝灵光骤然闪过哈迪斯脑海,他像是忽然间抓住了什么,一把握住温澜书的手腕,难掩急迫的问道:“半个月前那个时间点,是否有跟世界屏障有关的特殊地方?”
温澜书先是被哈迪斯突然的动作弄的一惊,反应过来后立刻在识海中询问系统。
系统一时间没有出声,像是在检索些什么,片刻之后,平静无波的电子音响起。
【在世界屏障被世界毁灭外溢能量波及到之后,会有一段时间的削弱期】
【经计算,这个削弱期时间长达四十五天】
【而宿主您所给出的时间点,是削弱期的最后一天,过了那个时间点,本世界的世界屏障会恢复到以往的水平】
温澜书将系统的回复转述给了在场的人。
“难怪……”宙斯眨眨眼睛,“难怪这么着急,原来是过了那个时间点对方就进不来了。”
“这么说,”宙斯一拍手,笑眯眯的看向温澜书,“你是拯救我们世界的英雄啊。”
温澜书所受的夸奖不少,但受原世界的风土人情所限,大家夸起人来都比较质朴含蓄,夸完之后温澜书一般会来一句“举手之劳,不值一提”,或者“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当然他也已经习惯了这么回话,如今乍然听见如此直白的夸奖,尤其说这话的人还是这个世界最为重要的主神,顿时一时间不知如何回话了。
黑发的剑修抬眸看了对方一眼,随后默默抿紧了唇,半晌之后冷硬的蹦出一句“算不上”,但是耳廓却渐渐泛上一层粉,在黑发的遮掩下露出一点皮肉,像是夜色下倏然而至的樱花。
宙斯盯着那抹浅淡的粉色,心中一动。
于是——
【宙斯好感度+5】
【宙斯目前好感度:77】
温澜书顿时面色一变,再看过去时已经面无表情,漆黑的眼眸中带着些许疑惑,看着宙斯的样子像是在打量什么从未见过的东西。
他自以为“算不上”这三个字,和礼貌完全搭不上边,正羞恼于自乱阵脚胡乱回话,谁料到宙斯的好感度不降反升。
温澜书:……真的不是哪里出问题了吗?
温澜书心中的疑问越发的扩大,怀疑的视线从宙斯身上又扫到系统身上。
“我倒觉得不一定,”哈迪斯习惯性的往最坏的可能去想,“提丰在逃离深渊时,是有灵魂存在的,也许灵魂像厄客德娜那样混乱,但并不是一具空壳,可仪式结束后,他的灵魂消失了。”
“当然,仪式必定没有成功,因为阿尔忒弥斯和爱葛妮思都没有出事,”哈迪斯继续,“但是他们所要复活的那个人,定然短暂的占据过提丰的躯壳。”
正是因为有外来灵魂的进入,所以提丰原本的灵魂才消失了。
这就引申出了两种可能。
哈迪斯双眸微眯,“是仪式失败,对方并未成功到来;还是对方到来了,但因为仪式失败,只能隐姓埋名的潜藏在这个世界——以一种非常弱势的姿态。”
第二个可能叫人不寒而栗。
就像原本平静的表象下不知何时埋藏了一个亟待引爆的地雷。
但同时也是一个绝佳的、能将对方一举消灭的机会。
“看来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啊……”
宙斯仰头干了一杯酒,尾音拖长看似不情不愿,实则一脸跃跃欲试。
“所以我们必定要弄清楚对方的身份,”哈迪斯说,又抬眸看向宙斯,“那面镜子怎么样了?”
关于这面镜子,哈迪斯早在半个月前事件解决的当天和阿尔忒弥斯说起过。
据阿尔忒弥斯所说,她当时着急爱葛妮思的下落,一低头却在水面看到了爱葛妮思的倒影,明明是相当诡异的情况,当时她却没发觉任何不对,思绪被水面上的倒影所占据,着魔般的不断靠近,却在指尖触碰到水面的剎那,被从水中骤然伸出的双手拽入溪流。
“那条溪流很浅,只有成年人的小腿高,我却觉得像是掉入了一个深渊,在不断的下坠。”
阿尔忒弥斯说起这点时满心疑惑。
现在想来她当时其实并不是坠入溪流,而是像当日厄客德娜那样,由水面进入,从镜子中被带出,而将阿尔忒弥斯拽入溪流的,也许就是厄客德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