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仪阳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他好像是死了, 被人放上一叶小舟,舟头放着提灯,灯照亮了一个人。
那人梳着细长的蜈蚣辫, 头发黑得与周围的暗色融在一起, 几乎分不出彼此。
但银灰色的发带长长的, 在灯火的微弱余光里,折射出一点点银色的竹叶刺绣。
那个人撑着细长的竹竿,舟也顺着水缓慢漂浮。
他像回到生命的原初,蜷缩在温暖的肚子里,无须担忧任何事情, 只需要享受这一刻的宁静。
随后银瓶乍破。
舟陡然翻了一百八十度的跟头, 他与舟一起跌入瀑布下的深渊里。
而那撑竿的人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倏忽间露出个温柔的笑。
明仪阳醒了。
梦境里的片段很快消退成模糊不清的色块, 外边天已经黑下来, 就像梦里的场景一样, 伸手不见五指。
……不对。
明仪阳伸手摸索到了枕边的空调遥控器, 凭借记忆往正前方摁下启动按钮。
空调轻嗡一声后打开。
他却看不到任何灯光显示的痕迹。
他在呜呜的冷风中意识到。
不是天色暗了, 是他看不见了。
人生二十三年, 明仪阳以为自己不会再跌入他人编织的甜蜜陷阱, 然而事实却狠狠地给了他一拳。
到了这时候, 他浑身的热血仿佛泼洒在珠穆朗玛的冰原上, 脑子在结了冰凌的艳红中慢慢清醒过来。
明仪阳从身上摸到怀里揣着的手机,熟悉的触感反而让他周身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冷意。
他知道自己在发抖,却别无他法,只能抓住自己最后的安全感, 推开保险锁,打开手机的机械键盘, 根据手感摸索到手机的1号键,长按。
自动拨号开始。
绵长的滴滴声在空旷的室内响起,他坐在柔软的被褥里,却觉得自己哪儿都漏风,各处的孔洞随意地击穿了他的全身,竟然没有地方可以让他静下心来稍微修补。
不过,想象中的惊慌失措和担忧恐惧也并没有到来。
他像个被做了全身麻痹的人,在等待电话接通的过程中,只剩满怀被烧成灰烬的平静,在无尽的黑水中缓慢沉沦。
嘟地一响,电话被接通。
池子鹤吊儿郎当的笑声里,带着某种被加强的圣光,落在青年耳畔:
“喂,怎么,出来啦,情况怎么样?”
短暂的沉默过后,明仪阳没有废话:
“瞎了,接我去医院。”
池子鹤带笑的嗓音戛然而止。
再响起时,已是一派惊慌:
“你别吓我明仪阳,瞎了是什么意思?!你用眼过度了???言祈灵呢,他难道没有——”
不等对方把话问完,明仪阳挂断了电话。
他独自坐在过于宽敞的屋子里,于缄默中抬起那双无神的漆黑眼瞳。
本以为已经无波澜的心,仍然因为池子鹤的话而产生出不该有的涟漪。
那种冰冷的柔软似乎还在唇齿间厮磨,再度让他联想到冷冻的鱼肉。
还有,夏日里游走于水里的毒蛇。
是蛇吧。
没有什么过度用眼。
只是单纯地被人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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