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锦尧站着没有动。
眼前尽是茫茫的灰,像是自天地降下的阴霾,笼罩他视野里的万事万物。
趋于黑白之间的色彩霸占他眼前每一寸空间,就好像内里的事物被框住了,整体都是静止不动的,包括那一道被火光拉扯扭曲的身影。
火焰焚烧着它们,在空气里逐渐消散。
鬼使神差地,他竟真向火焰伸出了手,想去抓取,握紧,挽留,让它不要消散。
直到距离愈近,滚烫的热度唤回他迟钝的大脑。他的目光瞬间聚焦,缤纷的色彩重新被视网膜捕获。
最后一抹火星从半空消逝。
遥不可及……
人群的吵嚷紧跟着灌入他耳中,秦沧程在喊清风宗的弟子莫要再向前靠近。
荀锦尧低着眼睫握了握手指,望向了半空里飘浮的灿金色——这场战争的源头,迷心镜碎片。
“它确实是凶邪之物。”谢宇斌道,“但你得承认一个事实,它是上古灵妖精华、具有极大利用价值。”
荀锦尧看了他一眼。众目睽睽之下,这人理智选择停手,顶着其他人探讨的目光,抱臂旁观。
谢宇斌淡淡道:“我还是那句话,一旦煞罔得手,他势必要找人用迷心镜碎片镇压毁灭莫凌的魂魄。事成之后他下一步会对谁下手,不用我提醒,你也该心知肚明。”
“你不肯配合我,是受所谓的道德底线束缚,还是说你根本不打算救苍焰魔尊?好心劝你一言,敌人的威胁太大,容不得你半点的退缩与犹豫。”
“配合你?你要带着迷心镜碎片躲多久?”荀锦尧道,“躲一辈子?还是躲到其他不能躲的人将威胁斩尽,再从容不迫地从幕后走出?”
“谢宇斌,我想说你是懦夫,却也不得不承认,人都只有一条命,来这世上又不是自愿找罪受的,你的选择没有错。”
“我也不觉得我有错。所以?”谢宇斌神色不动。
荀锦尧道:“所以你的选择是利益傍身,暂避威胁,等待时机,日后战战兢兢过活,唯恐哪日危机再度临头。”
他话落没有给谢宇斌反驳的时间,继续道:“但我想把长期的隐痛转为短期剧痛。它若不是致命一刀,我便化险为夷,前路无风亦无雨,平坦而光明。相反它若一刀刺入我的心脏,我就提前背负一切因果,死活皆痛快。”
“我的选择,你也不能质疑,更别想随意动摇。”
“你以为你算什么?”谢宇斌冷淡道,“荀锦尧,你我之间思维有相似之处,我们可以动口解决问题,但有些时候,我完全不认同你。”
“你只是为你一个人考虑而已。”荀锦尧平静地陈述,“你要我帮你隐瞒,配合你一同逃逸……听上去理想美好,却根本没有考虑善后处理。倘若我与你一同带着迷心镜碎片逃逸,煞罔难道就不会先揪着眼前的目标动手?你自以为你救到了谁?你自己?”
“你想给我洗脑,也要换一套切实可行的完整逻辑。”
“我为自己考虑有什么错?你呢,荀锦尧?”谢宇斌直直地看他,黝黑深邃的眼眸仿佛要把他从内而外彻底看透。
谢宇斌又清晰地问一遍:“你从始至终,不为自己,又是为谁而考虑?”
荀锦尧沉默着,没有说话。
有些东西,他没有刻意往那方面想过,是他自己一直以来都没有意识到的。
他为谁?
他可以为师门与师妹的未来答应一场荒唐的成亲,也可以为与谢宇斌交涉在体内种下傀儡蛊,甚至可以为……
他思维停滞了一瞬,顺着余光里那抹灿金色,望向了半空里的方块。
他觉得他为自己且最痛快的一次,莫过于一意孤行,不顾师父等人挽留,执意随娄念跑去了魔界。可就算是那一次,他也承担着外界针对师门的压力,将骂名与黑锅背在了自己身上……他不是没感情,也不是没头脑,可于大事之上,他几乎从不把自己摆在第一位。
他与谢宇斌最大的区别,莫过于此。
谢宇斌还在静静看他,等他回应。
另一边战况也正胶着,秦沧程始终未放松警惕:“如果我没猜错,你这具身体,对碎骨刀的相性怕是与从前相去甚远吧。”
碎骨刀同样是凶兽灵妖精华所得物,阴郁气息浓重而压抑,相较魔修体内的灵力气息而言,正道修者拿在手里,天生不占优。
哪怕壳子里头装着个魔头的魂魄,也不能免俗。
“是又怎样?”煞罔并未否认,面上仍是从容不迫的微笑,刀法运用自如,“你以为相性不好,又能给我带来多大的影响?”
他话方说一半,便听风声向一侧避了避。
“你不敢认,我便帮你认。”娄念道,“你这具身体的灵力若能完全覆盖刀身,我就算要折它,它也不该在瞬息之内弯成那副模样。”
“……”这一次,煞罔嘴角的笑意很快收了回去,神情也有些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