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养炸毛超凶小童星

闻枫燃没跟别人提过这件事。

那场选拔里, 那老东西曾经问过学员们的偶像。

沙阳洲最擅长先装和善跟学员们谈天,等这些学员说了心里话,再瞬间变脸用最恶毒的话狠狠嘲讽打击, 进而建立绝对权威。

闻枫燃学着那个声音,字正腔圆地说“穆瑾初”,被奚落得够呛。

具体说了些什么,闻枫燃不大记得了, 也根本不想记,只记得那时候强忍着不挥出去的拳头。

那间练功房宽敞明亮,地板的木头好到长这么大都没见过, 他的衣服全是不合身的二手, 才练了几天鞋就磨破了, 每天都因为踩不对点完全没底子被骂得什么都不是……即使是这样,闻枫燃也从没觉得窘迫。

血红大野狼从不觉得自己丢人,他靠本事活, 靠本事挣钱,靠本事养弟弟妹妹。

但凡做不成这么牛逼一个壮举的,都没资格看不起他。

就连偷着去参加能当大明星的选拔,闻枫燃站在因为衣服太旧怀疑他是小扒手的保安面前, 也理直气壮把胸卡拍过去, 他没偷没抢堂堂正正。

那是第一次,十一岁的闻枫燃站在有回音的练功房里,面红耳赤胸口起伏,差一点把后槽牙都咬碎。

不因为贫穷、不因为粗鲁、不因为是个被当垃圾扫出来的野小子。

因为几句话。

“原来真有人喜欢穆瑾初。”那老东西低着头打量他, 拉长声音, “他的粉丝都是你这种货色……怪不得。”

“什么样的人, 就有什么样的粉丝喜欢。”老王八点他, “他和你一样没救,都是教不出来的废物。”

十一岁的闻枫燃死死攥着拳,大口吸气大口呼气。

他告诉自己深呼吸,那个好听的声音在广播台里有个念信的节目,每天晚上十一点,他从修车行老板那软磨硬泡弄来了个车载收音机,稀罕地抱着听。

声音会念各个地方寄去的信,写信的都是些被欺负了的小屁孩,有几个惨得闻枫燃都想杀过去帮忙打架。

好听的声音会教小孩子怎么保护自己——教没人管的小孩怎么自己在睡前锁门、怎么自己买菜、怎么自己坐公交车;教挨欺负的小孩怎么求助,怎么冷静,怎么反驳不讲道理的话。

好听的声音说每个小孩子都有救,哪会有没有救的小朋友,那是不讲道理的大人胡说八道的。

“他不是废物,你才是,他是大好人。”

闻枫燃生硬地咬普通话:“不对,你不是废物,你是垃圾。”

那个地址闻枫燃刻在孤儿院墙角的水泥地上了,他自己打着台灯,搬着小板凳写了八百回信,涂涂改改没好意思寄出去……这次来他也带在身上了。

讲道理的小孩都能给那个电台写信,写信的小孩有机会收到回信和礼物,有机会见到偶像。

闻枫燃的字很丑,有点不太好意思寄信,所以他自己做了个更帅气的计划。

十一岁的小屁孩容易有一些过于乐观的脑补。

比如上清华还是北大,嗨呀哈佛听说也还行,就是不想念经。

比如他咔吧一下成了大明星,咔吧一下进了电视,咔吧一下见了偶像。

那他不是就能挺胸昂头直接握手,跟他偶像说,您好我叫闻枫燃,艺名血红大野狼,我十一岁,喜欢您三年八个月零七天了,我想跟您抱一下。

闻枫燃昂着头,瘦出骨头的脊背拼命挺直,拳头攥得发抖:“我是这种货色,我没救。”

这他认了,可穆瑾初那么好的人,只不过是被他当偶像,凭什么跟他一起挨骂:“你放屁,穆瑾初天下第一牛逼。”

最后几个字的尾音被爆笑声吞没,闻枫燃没忍住,脑子里轰一声,朝笑得最狠的老王八扑上去。

第二天,动手打人的闻枫燃赔了镶满口的烤瓷牙钱,被严重警告,再有类似情况当场开除。

闻枫燃一瘸一拐来练功房的时候,听见老王八跟学员吹自己教出了不少人,最不成器的是穆瑾初。

闻枫燃数了数兜里的钱,应该还够一副烤瓷牙,外加收拾铺盖滚回去的路费。

他推开门,动手之前,用来放娱乐新闻的屏幕上跳出新闻播报。

有架飞机在很远的地方坠毁,离得很远,远到他们这的风都不被惊扰,窗外还是青灰色云叠着云的天。

……

牛逼轰轰的大野狼自己记不太清这些事了。

闻枫燃那天出乎意料的平静,他撕了胸卡,一路走去了他们这儿唯一的机场,看着那些轰鸣的庞然大物,想不通这东西怎么还能掉下来。

他也不可能去找那个偶像掉下来的地方,太远了,他没有路费,他要养家,硬邦邦的现实冰冷地硌着他。

十一岁的闻枫燃当着所有的练习生,把一个烂西红柿砸在那老王八脑袋上,被当场开除,自己坐了三个小时的公交车回家。

他没打第二场架,自然也没赔第二副烤瓷牙,他把钱给孤儿院的小屁孩们买了城里才有的麦当劳,自己在房间里就着凉水啃馒头。

晚上小傻子来他屋,扒着门框探进脑袋看他。

闻枫燃抱着小傻子,坐在门槛上,低声说哥好难受啊,哥没有偶像了。

小傻子听不懂,把藏着的鸡腿拿出来给他,脏兮兮的小手一条一条地撕鸡肉,往他嘴里塞。

“哥没有电台听了。”闻枫燃知道他听不懂,所以放心说,“哥没有人哄了,以后再没人哄了。”

有没有人把电台里的声音当真……闻枫燃不知道,反正他没爸没妈,他稀罕地抱着那个电台听着好听的声音睡觉,就像也有了家。

他还记得昨晚听的那一期,好听的声音告诉他们了个秘密,这里其实是保险公司,小孩有特权,用一张糖纸就可以自己给自己投保。

自己给自己投保的小孩,能健康平安地长大,还能收到偶像送来的神秘礼物。

闻枫燃往信封里一口气塞了三十四张糖纸。

那个信封被他连夜出门扔进了最干净的一个邮筒里,深夜做贼一样狗狗祟祟扔的,生怕叫人看见。

闻枫燃在信里忐忑地写,天下第一牛逼的穆jin出先生,你过得好吗?我想你开心,你要好好活,天天高兴长命百岁。我想在你这里给我和我弟弟妹妹投bao,他们都是乖小孩。要是有0.000001的可能,我还想要一个你的qian名,你能再写一句话吗?就写给天下第二牛逼的小孩。

闻枫燃说:“哥以后不当小孩了。”

小傻子帮他抹脸上的水,低头舔舔,发现是咸的,又抬手抹。

“飞机怎么会掉下来啊。”闻枫燃想不通,“我要是死一下,能不能换飞机别掉。”

小说里是这么讲的,重生啊穿越啊,大野狼最爱看都市牛逼战神。

他要是牛逼战神就好了,肯定要打掉老王八的第二口烤瓷牙。

还要徒手接飞机。

飞机那么大,飞得那么稳,怎么会掉下来啊。

小傻子懂什么叫“死”,吓得死死抱着他。闻枫燃也就是这么一问,随手胡噜小傻子的脑袋:“没事没事,哥瞎说的,学校自然与科学课讲了……”

他抱着小傻子站起来,想去关灯,忘了自己已经三十几个小时没睡觉,腿一软就栽在了地上。

自然与科学还讲了,人太久不睡觉会昏倒。

小傻子用力推他,闻枫燃昏昏沉沉地发抖,醒不过来,梦里都是飞机往耳朵里扎的嘶吼。

两个小时后,闻枫燃醒了,爬着去拿水喂给把嗓子喊劈了的小傻子,手抖得洒出来一半,把电台给泡坏了。

闻枫燃没去修,他对着电台愣了一会儿,没想起这是什么东西。

十一岁的孩子大脑承担不了这么多事,他的脑子把最难受的那一部分藏起来,密密麻麻缠上最结实的黄胶带。

人会回避最不想回顾的记忆,血红牛逼大野狼把那个电台放进仓库,他没再想过追星的事,一想就头疼,只记得自己没救了、自己不是孩子了。

没有一个大好人会在没人听的深夜电台,等小孩的信、念小孩的信,哄没有家的小孩睡觉了。

没人会来救他了,那封信没寄出去。

他没有偶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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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瑜抱着睡着的闻枫燃,放在校长室的休息间,替他盖上被子,又用浸了温水的毛巾把脸擦干净。

孤儿院那群小黄人打过来视频,一看到哥哥在睡觉,立刻牢牢用小手捂着嘴。

霜天从雪团哥那里知道了人必须睡觉、不睡觉会“啊哦”,小黄人们深信不疑,安静迅速地给庄老师展示了他们铺好的床和被子。

图书馆的一楼早就被老师们布置得很好,考虑到孩子们不适应分开住,特意做了两间大通铺。现在一群小黄人已经洗漱过了,换上“武术队和长跑队本来就统一发的”秋衣秋裤,正在暖暖和和的电褥子上无敌兴奋地打滚撒欢。

血红大野狼蜷在柔软的被子里,被光晃得往枕头里蹭了蹭,拿爪子挡眼睛吭叽了一声。

一群小黄人挤在镜头里小小声地“呀”。

小黄人们被庄老师用三块钱封口,隔空拉钩钩,绝对保密,假装没看到枫燃哥睡觉的时候会撒娇。

……

视频电话结束后,穆瑜放下手机,坐在床边。

他摸了摸闻枫燃渗着冷汗的额头,想要画一个方框,却又在最后一点线条即将闭合时,抬手轻轻挥散。

系统小声在旁边假装台灯:“宿主。”

“我有一些错误的想法。”穆瑜和系统讨论,“我刚才在想,这段经历带来的记忆,或许加重了他的负担,他原本不必活得这么辛苦。”

系统也认为这种想法不对:“穆瑾初是大好人。”

穆瑜哑然,他从口袋里取出手帕,把血红大野狼湿漉漉的毛毛擦干。

小狼崽睡得咂嘴,舒服地甩甩毛,用脑袋一下一下笨拙地拱他的手掌心。

系统主动变成手帕替换装,溜进穆瑜手里:“宿主在想什么?”

穆瑜展平棉花手帕,把系统叠成了一只带篷小船,放在大野狼的脑门上:“没什么。”

他现在的确没在想什么——几分钟前,他在想那个电台。

他在想如果没有那个电台,闻枫燃是不是会活得轻松些,倘若不是获得过某个渺茫的希望、又眼睁睁看着希望被夺走,是不是就不会被自我毁灭的深渊吞噬。

但很快,穆瑜就及时纠正,意识到这种侵入性的负面念头并不应当被发散。

他决定转而思考雪团和大野狼叠在一起,会不会变成糖霜山楂。

系统把时间线的记录拉回几年前,搜索了半天闻枫燃记忆里的那个频道,错愕地发现并不存在:“宿主……这个世界里没有109.95这个频道。”

穆瑜从商城买了一袋糖霜山楂:“是啊。”

系统忽然反应过来:“这是全世界频广播!宿主——”

全世界频广播是穿书局的一项特殊业务,每个下属的子世界都能听到,相当于对着整个穿书局所属的世界广而告之——所以要租借一个频道的价格也非常昂贵。

系统这才意识到,原来闻枫燃听的那个广播,在意外停播之前,一直都是穆瑜在做:“宿主为什么要租借频道做广播?”

穆瑜:“因为价格非常昂贵。”

系统:“……”

穆瑜:“……”

系统:“好,好的”

好有道理。

它的宿主为了能多花钱,真的尝试了很多办法。

#Q^Q#

系统犹豫半晌,小心翼翼问:“那宿主为什么……没有继续做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