尴尬。
八眼相看的尴尬。
四方都在的尴尬。
没办法用言语去形容,这辈子都没有像这一刻一样的尴尬。
在一个装修豪华的单独包间里,我、梁挽、阿渡、冯璧书在饭桌上彼此瞪着彼此,好像已经快被尴尬浸死在此刻了。
更叫人尴尬的是,我甚至不知道要如何开这个头来说过去的事。
梁挽不说话,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用筷子搅着饭粒,好像那一颗颗雪白的饭粒是一点点雪裹的黄金,值得他投入全部的注意力似的。
冯璧书看上去倒是个老实君子,可现下也是四眼相看,只是拿了一双俊眼,一会儿看看阿渡,欲言又止,一会儿又不住地瞅我,似想得出点什么结论,最后看向了梁挽,一时间酝酿的话似乎是更多了,可动了动唇,也只是假装自然地呼吸,到底什么都没说。
处在风口浪尖、引起一切争端的祸首——阿渡同学,倒是吃得泰然自若,他是先夹了一点儿菜给冯璧书,动作很是温柔小心,冯璧书微笑着收下,可紧接着他又夹了一点儿竹笋给梁挽,虔诚得像是在敬孝心一样,梁挽却轻轻摇头,表示自己没胃口,那阿渡便最后夹了一点儿肉想给我,却被我以眼神呵止了。
他看我在瞪他,唇角一扬,好像如当年一样,那般赤诚无染地笑了一笑,然后就把筷子里夹的肉放回了自己的碗里,道:“你们都不吃,那我可就吃了啊。”
梁挽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像一点儿雪落到屋舍房瓦之上发出的轻微响声。
“吃是都会吃的,只是心里揣着疑问……有一点吃不下,能不能有个人告诉我……你们之间的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本来是有一点点心虚的,但看阿渡吃得无比愉快、坦然的样子,看着他此刻还毫无顾忌地对我艳气一笑,我心里就有了底气,觉得没什么好不能说的。
“我简单说一下吧,其实也没有你们想的那么严重。”
当时我执行任务,前去蕙州的秀水楼刺杀一位敌对帮派的首领,那首领名为胡羽山,虽与聂家为敌,但本人也不是什么好主儿,做了不少祸害百姓的腌臜事儿,所以接下这个任务,我也不觉得太别扭。
可去了以后我才发现,秀水楼是当地有名的销金库,是响彻几州的高级男妓馆,胡羽山本人也和几个有名的男妓打得火热,在各色美人之间左右逢源、穿插自如。
我当时扮成一位小厮,借着递酒的时机接近他、递上了一盏深雕浅凸的鎏金转心酒壶,借着酒壶反折华光的一瞬间,我袖中小剑如一道轻羽一般,迎着热切的逆风瞬袭而上,在他的咽喉一点而过。
这作恶多端的大贼,当时只是咕哝了一声儿,就在他自己的血泉之中倒下了。
众人大惊失色,尖叫此起彼伏,而我借着喧闹的时机悄然遁去,本想直接冲出去。
却没想到,我刺杀的那日不太巧。
当时除了胡羽山去了秀山楼,还有一些位高权重的朝中大人也去了,且带了一群武功高强的护卫。
此时我的刺杀惊动了众人,秀山楼外立刻被重重封锁,楼内也被封了个全乎。
我在走廊里借着身法游走穿梭,四处躲避追兵之时,忽然被人拉进了一个房间。
我被拉进去的一瞬间就出了一剑,抵在了那人的脖颈之上,可借着房间内的光线,就看见那人对着我倩然一笑,似无恶意,我就轻轻收了剑。
那是一个容貌艳秀、风流明媚的少年,好像刚满十八岁的样子。
这少年我在秀山楼里是见过的,他叫小惊,刚来这秀山楼不到三个月的样子,因得罪了男妓里的头牌,好像只能去侍候酒菜,还没到可以真正接客的时候。
我瞪了一眼阿渡,又看向了另外两个人,道:“他那时就叫小惊,还不叫阿渡。”
冯璧书和梁挽两眼复杂地看向了阿渡。
一个是怜惜中带点儿同情,一个是暗叹里掺点了然,而我把他们的微表情尽收眼底,接着讲了下去。
反正那时的小惊只是摸了摸自己刚被剑尖抵过的细秀脖颈,竟无一丝惧意,却有一股被剑尖吻过的兴奋和惊艳之色,他竟然还对着我笑着说:“我看见你杀人的样子……你的剑好看,杀人的样子也好看,可眼下围攻的高手众多,你一个人去和他们拼杀也是冒险,能让我帮你么?”
我本来想拒绝的,可看着他这一时一刻的眼波流转、瞧着他那一瞬的顾盼神飞,不知怎的就说了一个字。
“好。”
可能是因为我是美的好朋友吧。
冯璧书有些奇怪地问:“美的好朋友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儿,继续说了下去。
小惊确实是在帮我,只是以他自己的方式。
他为了掩人耳目,把我拉到了床上,于是我们两个人,被子裹着被子,身子挨着身子,脸蛋挨着脸蛋。
说到这里,梁挽的手上忽的传来“啪塔”一声儿,像一点奇异的声响撕破了此时的宁静。
而我们望过去的时候,发现他的面色依然沉静。
可他已经把手中的一双筷子给齐齐折断了。
……
这家伙真的还好吗?
我有些汗颜地缩了缩身子,发现他只是默默地把断掉的筷子收了回去,然后好像是硬生生地挤出一丝微笑似的
“没事,不小心断了而已。”
……
这能是不小心的事儿吗!?
我看了看冯璧书,却见他的面色是青里掺了点儿白,身上僵得一时没什么动作,一下子也有点困惑了。
梁挽是这样就算了,这个冯璧书怎么也这么个反应?
这时咱们都齐齐陷入了沉默,而小错趁着给咱们添菜的时候进了包间,凑到我耳根旁边说了一句。
“聂哥,这个冯璧书……好像是阿渡目前的姘头……”
话音一落,劲爆的情报一下,我的手上跟着一颤,酒杯都洒了好几滴出来。
可小错马上就离去,而在几个人异样的注视下,我只能咳嗽几声,收拾情绪,接着说了下去。
等到有追兵过来搜查,小惊就在床上非常配合地呻了几声儿,我是没什么大动作,可他一个人在被窝里,把起伏颠簸、辗转承欢给演了个全,看得我当时都惊呆了。
追兵看了看,只以为是打扰了贵客的房中事,当即就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