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初的欢喜热闹、共庆同贺之后,剩下的就是一日日一夜夜的悉心照顾调养。
因为命是保住了,但是因为极度的虚弱和毒素的残留,我的身躯还没准备好醒过来。
而梁挽在用完了采撷来的“丹星棠”之后,又下去那洞穴探了几回,几乎把整个溶洞都测绘了一遍,还把之前未知的区域也给探索了一番,描成了地图,给后来的探洞高手用。
在这之后,他带着罗神医给的线索,去探寻了风神医,在风姐姐那儿得了一个长期调养的方子,自此一边替我调养,一边带着我四处巡游,寻找类似“九冥幽寰洞”的洞穴,以期在洞穴深处寻到更多的“丹星棠”。
同时也四处打听消息,深入药农群众,期望可以知道“丹星棠”可能出现的其它地方。
在这一路上,他每路过一个地方,一定要带我去“看”当地最美的景,去体会最好的风光。
有时带着我去泡富含矿物质的温泉,并在温泉中身贴身,手贴手,乌黑柔亮的头发丝儿都缠绕到了一块儿,他也不忘记在热腾腾的水下替我按戳穴道、揉捏肩骨。
有时会把我带到花农药农种植的花海里,让我躺在馥郁花香的花草堆里,他也在我身边躺下,一躺就是半天,让我的身体自然地沐浴着各种药香。
有时则背着我上了最高的顶峰,和我一起缩在厚厚的被子里,等着峰上的丹星棠在星空之下一点点地绽放。
我看不了,说不了,他就帮我一句句描述这风光人情,只把我当做还有意识一般,每天和我说各种各样软和温柔的话,还会自说自话一般地猜测我的反应
“小棠,你还记得我们之前一起在棠花酒肆泡澡吗?我觉得这里的温泉温度和那一天的差不多,你会喜欢吗?”
很喜欢啊,更喜欢你在温泉里贴着我的感觉。
“小棠,顶峰上会不会有些冷,我带了最厚的被子和你缩在一起等这棠花盛开,是不是有点傻啊?”
傻透了,被子拖上山很重啊。
不过和你一起缩在被子里等着花开,也很有意思啊。
“小棠,我记得你比较喜欢这种口味的甜点,这样吧,我先给你闻闻甜香,再把它打碎,混在粥饭里给你吃……”
过分了啊,这么甜香酥脆的东西你全部打碎吃?浪费啊。
哇,好吃。
其实这几样挑挑拣拣出来,总的来说还是挺浪漫的。
但让我觉得不好意思的,一路上的吃喝拉撒全靠他。
小错当然也会出现照顾我,而且他比梁挽照顾我的愿望更为强烈,但是在梁挽近乎偏执严格的要求之下,我还是由他来照顾,同时为了提高效率,小错也会与我们分开,去别的地方找更多的丹星棠。
然后在这过程中,我就像个婴儿似的被梁挽照顾着,吃最柔软的流食米粥,喝最干净的露水雨水和药水,晚上洗漱睡觉,帮我揉脚、按摩肌肉,针刺穴位,然后准备药澡,把我脱得光柔柔的,抱到药水桶里,一遍遍地擦拭身躯。
一开始是有点不好意思。
后来就是非常不好意思。
有些事情,就算是情人我也不愿意去做的,因为繁琐重复,没有任何反馈,一天天下来毫无乐趣可言,像我这样的人,打打杀杀没问题,伺候人是真的没什么耐心。
可他居然都耐心地做得下来,且会根据我的身体反应调整喂食和按摩的方式,一日日地越发细致起来,都完全可以胜任专业护理了。
在这么枯燥的过程之中,他始终在我面前保持着乐观和开朗,他绝不愿在我面前说任何颓唐之语,哪怕我没有任何回应,他也不肯滥用我的沉默,不在我面前抱怨,只在我耳边鼓励。
更难能可贵的是,他还对我保持了足够的尊重。
他仿佛一直觉得我是有意识的,是能听到他说话的,所以每次要对我每次做一些让人害臊的事情,他都会不好意思地笑一笑,然后去揉揉我的头发。
“抱歉,小棠。”
“要是你还醒着,还能听到我说话的话,肯定也会害羞和尴尬的,但……你就把自己当成一个漂亮富贵的大少爷,把我当一个伺候人的小厮嘛,别害羞哦。”
想了想,他又坏笑了一声儿,俏皮地在我的耳边咬了一句。
“要是实在非常害羞的话……那你就争取早点醒过来嘛。”
我也想啊。
这整整一年,我的身体都在调养康复之中,可就是没能真正地调养到能动弹能说话的那一个阶段。
要不是因为我并非一直清醒,要不是我经常被拉到那个意识空间里和阿九唠嗑,要不是挽挽每天不间断地给我甜甜的鼓励,兴致昂扬地和我说他路上的见闻,我根本受不了。
可是想一想,我这啥都不干的人都受不了,梁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和我这个说不了话,动不了的人黏在一块儿,还得做全套的护理复建,护士和教练的活儿他都干了,他还得不沮丧不颓然,还笑着鼓励我,他不是更辛苦嘛?
这一年来,阿九也每隔一两个月就来意识空间里问我——能不能离开?
我就问他——离开以后,我现在这具身体会怎样?以后还能再回来么?
阿九一边捣鼓那座从未打开的电视机,一边随意地科普道——人的身体本就靠灵魂支撑着,我要是走了,这躯壳肯定就死了。就算以后再回来,也必须等到很多年后了,到时候物是人非,有何必要呢?
我更加坚定地认为——我不能就这么离开。
我从前觉得挽挽是一个外柔内刚的人,是锦缎裹着刀子,是水包着锐利的冰块,看似温柔如水,实则性情坚毅,少年时的灭门惨案没能让他黑化,爱人和义父的接连遭难也没能让他下定杀心。
所以我那时认为,即便我死了,他愧疚痛苦个几年,慢慢地也能在朋友的支持之下走出来。
可是如今……如今我却不十分确定了。
我这么一走了之,倒是方便坦荡,可躯壳这么一死,挽挽真的能顺利走出来么?万一他走不出来怎么办?万一他真就此崩溃,或者从此以后拒绝发展任何情缘,宁愿孤独终老怎么办?
于是我不得不问阿九:“你觉得我到底有没有希望醒过来?”
阿九想了想,道:“说实话,我也不是很确定,这得看他们的努力。”
他们?不止得看梁挽一个人?
可这渺茫而未知的未来却给了我许多的焦虑,想想挽挽,他这样大好的年华灿烂的前途,难道真要一辈子耗在我这不生不死的植物人身上么?
一年两年就算了,三年五年稍微长了,可如果八年十年?如果我这就一直不能醒过来,岂非是误了他一生?
虽说他这些日子是苦中作乐,可也不能真让人一辈子就这么硬把苦当乐吃下去啊。
换句话说,得考虑考虑离开的选项。
我知道这个选择,对挽挽来说是很沉重也很难捱的打击。
他花了这么多的力气去救我,他发誓永不放弃地照顾我。
他也许已经做好了一辈子这么做的准备。
可再冷酷的选择也是选择,也有其好处。
已经狠过一回了,是不是再下一点狠心?
阿九忍不住道:“你打算等多久下决定啊?已经一年了啊。”
我只瞪他:“你就不能想办法帮我醒过来?你好歹也是一个阴间公务员啊!”
阿九无奈地摊手:“我只是个搭载系统的鬼员工,又不是个神仙,你身体反正都这样了,努力也努力过了,不如索性扔了吧?”
我嗤笑道:“我看你就是想让我帮你去别的世界打工,我偏不去,我偏要再等等。”
得等一个好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