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的黑化,是抛得下一切的道德枷锁和是非准则,可以释放一个人身上所有的兽性,追随原始的欲望和冲动,去逼迫折辱,去杀死挚爱。
可梁挽的黑化是,他可以对我用刑,可以对我用强,但前提是我不能哭。
哪怕我被他缚了手足,塞了口唇,蒙了双眼,只要他察觉我在黑乎乎的蒙眼布之下是无助悲伤的啜泣,在口唇的堵塞之下是痛苦绝望的呜咽,他就还是狠不下来。
连对自己的仇人也狠不下来。
这心理素质还黑个什么化啊?
这系统安排的黑化大潮,你是凑不上也赶不着啊。
我只内心无比复杂,叹了口气,极力以平静目光去看他。
而梁挽目光定定地问我:“你当真愿意说么?”
我点点头:“我只说我能说的,但你得先下来。”
他赫然意识到了自己现在是离我何等暧昧的近,这面贴面的垂泪仿佛一对天敌小动物之间互相的舔舐和安慰,安慰到后来他总是忘了分寸。
于是他抹了抹脸上未干涸的泪痕,下来,把被绑着双手的我给扶起来,等我安稳坐好,他立刻就迫不及待地问我:“你在杀死义父之前,是不是和什么人成了某种协议?”
“是。”
我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那个人就是你义父他自己。”
他面色大骇,有一种果然如此的顿悟在脸上闪烁。
“你的意思是,他……他是心甘情愿地死在你的手里,他竟然是配合你去杀了他?”
“没错。”
“可是为什么?”
梁挽浑然不能理解,更无法相信这个天方夜谭的答案。
“尸检的结果是,义父的致命伤就是那把剑的剑伤,在此之前他没有中毒也没有绝症,他好端端的为何要配合你去自杀?他有那么多在乎的人和事,他几乎已经活成了北方武林一派的正道魁首,他活着能做的要比死后能做的多上太多了!他死在你手里对他有什么好处?”
“这是你需要想的问题,而不是我需要答的问题。”
我只是极力地维持面上的平静。
“我答应过他,不能说出这原因。”
我是答应尹舒浩不告诉梁挽他出卖林麒的事儿,但还是可以稍微透露一点点——比如他的死是一种我们间的默契。
因为我相信,除非把真相实实在在地摆在梁挽面前,否则他绝对猜不到那个黑暗至极的真相。
以他的善良和对人性的高估,他不会去想他的义父在当年到底干了什么事,又为何要在如今以死去隐瞒。
所以,尹舒浩的秘密依然安全,
梁挽闻言听声,却似陷入了天人交战的沉默,他的面孔在火光的映照之下忽明忽暗、似光似沉,好像他已是一片儿摸不着方向的影,在一个个可怕的念头之间来回地奔袭,可终究找不出任何理由来佐证我的话,他半信半疑地看我,似乎不知是该信该疑,也不晓得能不能把爱意压下去,能不能把恨意提上来。
倘若爱了的话,如何对得起义父?
倘若恨了的话,如何处置我这人?
到了最后,他只是皱眉道:“你的话可以串联起很多线索,但其中还缺了一件很关键的事儿,没有这件事儿,解释不通很多事,你还不打算说么?”
我耸了耸肩:“不打算,又如何?”
反正你对我怒恨交加的时候,你也根本下不了狠心对付我。
他只用力瞪着我,那抵抗我的狠心就像一条已经跳出水面的鱼儿,使劲地在岸上挣扎蹦跶,却已无力返回水中。
瞪了片刻,我没有任何被吓唬到的反应,他也就收了目光,转了话锋。
“那林麒的事儿,你也隐瞒了一些关键吧?”
“什么关键?”
“你说你打伤了他,然后他落入了聂家手里。那是你当场抓了他,还是他受了伤之后,落到了别人的手里?”
我心中微微一动,只觉得这小子在我的事儿上果然是敏锐也细微到了极点,这么一句带过的事儿,他也能扩散联想出无数个可能性。
“这区别很大?”
梁挽笃定道:“很大,很关键。”
我隐隐约约觉得他已经要猜到真相了,于是缄口不言。
给他一点线索他就要开侦探房了,再给他暗示,他岂不是要直接猜出来尹舒浩之死和林麒之落网的关联?
梁挽见我无言,他目光陡然一深,似察觉什么,靠近几分,把我面上的表情从头到尾盯得个仔仔细细,连身体语言、肢体动作都不肯放过。
“最后一个问题,你说你是和我母亲交手的最后一个人,此话当真?”
“自然是真。”
我随口答道。
“我那日在密室里和你说的话,都是真的。”
梁挽皱了皱眉,小心试探道:“可你和她交手的时候,并未给她造成伤口,是不是?
我皱了皱眉,不说话。
梁挽沉声道:“以你的性格,倘若你给她造成了致命伤,你必定会直截了当地说她是死在你手上,而不是说你是最后一个和母亲交手的人。这用词很拘谨,也很严格,她不是死在你的手里的。”
我奇怪地看了看他,他却抬起了头,挪开了几分距离,那原本半明半暗的面容,在火光映照之下已是明面大过暗面了,他目光复杂地看我,像是看着一本看不懂的书一页页地在微风中翻卷着,翻出了偶尔几个字,便直击他心,使他无法释怀,也无法忘却。
“她身上的伤口,是否多数来源于别的杀手刺客?是不是和你交手之前,母亲就已经流血过多,重伤垂死?”
再说下去他都快要把我底裤的颜色给猜出来了。
我只竭力避开他的注视,转过头看向那一锅在干柴之上烧得滚烫的汤水,冷声儿道:“我都未曾为自己辩解,你倒是很喜欢给自己的仇人辩解啊,是当菩萨当过瘾了么?”
他呆立片刻,像浸润在自己的思索里无法自拔,可片刻,他还是眉心一动,沉静安然地端出了结论。
“你的嫌疑还未洗清,我依然不会放开你,只是任何人都有申诉辩解的权利,如果你不想辩,就要有人替你辩一辩,分一分这是非黑白,这是世间本就有的公理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