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剑神吴醒真这事儿,这真不怪我。
我以为吴醒真人称“不老剑神”,多有夸张之嫌,可能他修习的内功心法特殊,能让他四十多岁看着像二十多岁,可谁能想得到他能看上去连二十都没有啊?
这谁能想得到啊?
郭暖律立刻以一种极难形容的表情瞅我,并要求我把当初如何遇到剑神的事儿给一五一十地说了,以填埋他内心那股无缘无故多了个伪师弟的恼怒和不平。
我瞪他一眼,首先回头冲屋子里的路婵夫妇喊了一嗓子,要了一整个茶壶,然后等他们拿过来,我立刻拿着茶壶一口气全干了,扬起脖颈咕噜咕噜一壶下去,保证一口儿也没给小气的郭暖律留。
郭暖律冷嘲道:“这么多水喝下去……不嫌撑么?”
我瞪了他一眼:“不撑,好得很。”
然后我清了清嗓子,开讲了。
几年前的江湖上,有一个叫符灵光的剑师,本是投靠剑派的名师,前程远大光明,但奈何他心思狭隘、睚眦必报到了几乎变态的程度,为此缕缕在外犯下命案。
比如有一次他在饭馆用饭时,听到隔壁桌的路人在饭桌上议论自己的坏话,当时符灵光很沉住得气,什么都没说,之后就跟踪路人回了家,把一家老小七口人全给宰了,尸体全挂在显目之处,脑袋却整整齐齐地割下来摆在饭桌上,凑齐了七个口。
如此残忍血腥,却不是他的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
这人数度腾挪作案,每每都是灭人全家,掠人武器财帛,终于被师门逐出并追杀,这恶贼便乔装打扮,四处躲追兵,躲的时候也不忘杀人。
当时我从隐秘的情报源头那边得到消息,说是赤霞庄的罗春夏罗庄主举行三日赏剑大宴,而符灵光素有爱剑之心,打算乔装赴宴,盗剑杀人,再起血债。
于是我也到了赤霞庄附近。
扮作附近酒楼的小厮,借着送饭菜的名义混入庄子。
本想在宴上找到那人,跟踪他出了庄子后再杀了他。
可没想到,出了一件很离奇的事儿。
我确定找到了符灵光,他也在庄子上呆了两日。
但第三日。
他忽然消失不见了。
就像是人间蒸发了。
当时是冬季,我们上山时天气尚好,上山后忽就下了三天的大雪,把赤霞庄里三层外三层埋得像洒了糖霜的蛋糕,山路如雪铸银凿一般冰滑,无论是驴儿还是马儿都无法在这路面行走,冷风吹在人身上,更如无形的刀子刮进来,人一挺像在身上挂一层冰帘子,很容易在白茫茫的山林之中迷路,失温冻死都是寻常。
所以,我认为符灵光不会在雪后贸然下山,他还在庄内,且很有可能就是那赤霞庄的庄主隐藏并收留了他。
接下来几天,我就在庄子里四处打转,想找到人。
某一日,我穿过一重重冰雪琉璃铺盖的亭台游廊、越过一层层飞琼玉盐覆盖的粉墙花门,入了一处梅园小憩,眼看红梅夭夭,绿梅硕硕,我心宽了些,就在梅园里走着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处四角亭附近,我瞧见了一个人。
一个少年。
那少年就披着黑狐裘,待在这极为幽静冷僻的所在。
却不坐在亭子里,而是坐在了一块儿平坦的山石之上。
且模样年轻、冷峭,却又透出一种难言的寂寞和平静。
所以他只是一个人栖在那儿,却把那石块儿也衬得不凡了,就像一把未出世的名剑被丝绸裹了一半,又嵌合在石头缝隙里,有锋芒若隐若现,可又捉不真切。
当他看过时,那平静的眼神却让我的心头猛地一跳,有种被凭空一剑刺中的锋锐感!
这小子不简单啊。
可看他这么年轻,只有十六七岁的模样,那武功见识也不至于高到什么匪夷所思的地步,我便壮了壮胆子,非但不露怯色,还大大方方地和他打听这庄子里的一切。
他见我如此大胆,也有些微微诧异,可更多的是平静。
一种看破一切寂寞喧嚣,没有任何事情值得惊讶的平静。
这使得他和我交谈的每句话都很有一种平静稳定的力度,话里的层次丰富得不可置信,用词的精准程度简直超出了我的所有想象,随便说一句就把我的兴趣给勾住了。
比如,他一看到我的步法和手势,就判断我是用剑的。
我一开始有些警醒,后来想说话反驳的时候,这家伙忽然在我面前打起了呼噜。
他睡着了。
我有些无语地看着这个在冷天里待在外面睡着的少年,把他背回了亭子里,怕他冻死,就等着他慢慢醒来。
他一醒,见我还在,且规规矩矩并无做别的,平静冷漠的脸上似乎有些高兴。
他居然问我——我作为剑客,最喜欢哪些门派的剑法?
我本不敢在他面前用剑,怕被人发现,可少年却没有任何顾忌地问——我能不能给他耍几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