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肆后院的某个房间里。
小错站在我身前,低头垂眼,悄声儿看我,像被偌大的雨幕收拾过一通的小动物似的,毛发都耷拉下去了,肩也缩了缩,愣是没点儿精气神。
我喝了杯茶,慢慢悠悠地去整理那茶盏,去品味那茶香味儿,只问:“你这个样子看我做什么?你是觉得自己犯错了么?”
“我是犯错了。”小错思忖片刻,偷眼瞧我,“错在不该没问清楚就动手,差点杀了聂哥……聂哥还在乎的人……”
我便放下茶盏,往桌上一推,换了手,看向他,语重心长地端出接下来这段话。
“你啊,平时是多么冷静聪慧的一个人?怎么关键时刻就犯了傻呢?我本来就是个靠不住的人,我的心绪可转得比天上的星辰月亮还快,所以我对一个人的爱和恨本来就是随时随地可以变化的……你若只因我的爱恨去杀人,而不是为了一个人该杀而去杀人,那和从前又有什么分别?”
小错一愣,我就继续道:“你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才脱离了接星引月阁,你自己该知道为人刀刃身不由己的道理,也晓得随意剥夺一个人的性命是何等的罪过。所以你更该知道,即便我恨梁挽,即便他犯了错,只要他不是非死不可,只要他还有活下去的理由,你就不该去杀他……去剥夺他的性命,明白了么?”
小错愕然地抬头看我,好像从未想过,我居然有一天也可以搬出这样仁慈宽厚的道理来。
我却苦笑道:“当然……这些事儿我自己有时也做不到,但我总是希望你能做得比我更好的,不是么?”
小错的面孔在光影之下变幻数度,终于透出一丝亮色。
“好……我知道了。”
语气从犹豫变成思考,再过渡为坚决,以及困惑。
因为他看我还在思考,就忍不住问道:
“那……我可还犯了其他错么?”
我想了想,故作责恼地看着他:“当然。要出手的话,你也不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出手啊,就算最后出了气,自己也肯定会落下个杀人未遂的罪名。你不替他想想,也替自己想想啊。”
“我走之后,陈风恬可是盯着你呢,他知道你昔日身份,之前不动你,只是因为他相信我有能力看着你。但我不在,他也很想知道——你在脱离了我掌控后,是会安稳度日,还是会重走杀手的老路?你这次当着他的面伤人,我是和他好说歹说了一通,那家伙伤成那样也帮你求了情……他才这般轻易地放你回来的。”
小错的脸上立刻被一派羞红愧疚所重新覆盖,道:“是我给聂哥添麻烦了……我这就去陈捕头那儿认罪道歉……”
他转身要走,像个小陀螺似的风风火火地就要转去下一个目的地,却被我一只手给拉了回来,我无奈道:“你去和他道歉干什么?你该道歉的人……不是在我们的另外一个屋子里么?”
那家伙可是被我专门挪到了我房间——正休息着呢。
小错想了想,绷紧身躯,咬紧银牙不放松:“我不能……我不能和那个人去道歉!他,他到底还是做了对不起聂哥的事儿,他自己都承认了!”
我现下问出了真心话,便有些笑中带骂、爱中带恼:“所以……你是知错、认错,但不改错了?”
小错却装傻卖乖地拿那大眼睛看我:“聂哥都叫我小错了,自然知道我是知错,认错,但不一定会改错的。”
“可你之前都能改错的,这一次为什么……”
这话问得也并不疾言厉色、仍是温温和和问的,可是小错听了,却仿佛再也承受不住,一下子就低头,抱住了我的腰,脑袋埋在我的胸口。
我一怔之下,便觉得胸膛一时之间湿漉漉的,心中又是酸涩又是温暖,伸手也找不到狠心去推开,只是轻轻地,慢慢地,拍了拍他的脑袋。
“我也该说声对不起,本以为失联七日不会引发这么多反应的,没想到会……”
小错抱了会儿,语声儿已泄露了点儿难以抑制的哭腔:“你没有做错什么,只是我,我真的很害怕……”
“害怕什么呢……”
小错抱得更紧了些,声音低到没有了往日的形状音色:“也许是因为……你失联了之后,我才意识到,如果这里没有你……我就真的是一个人,一个人了……”
我无奈地抱了抱他。
“对不起,但……”
“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