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挽只这一声含怒带叱的断喝,就如一阵凭空砸下的剧雷,兵器碰撞之声儿,拳脚在衣袂紧袖之间飘飘作然之声儿,以及仆人的挪动声,各人的议论声,几乎全部被这一句给盖了过去。
他明明是隔着许多人喊的,可喊得中气充沛、内息绵长,一句顶的过别人的十句,那种震硕给人的力度,就像是拿个大鼓在你的耳边狠狠打了一下,对心虚的宵小之辈来说,这更像当头劈一刀,对胸来一锤,贴脸打一拳头。
于是,在场的每个人都被同等的力度所定住。
这就是他运用了那股子内力说话的效果了。
我心里有些欣慰地看着他,而许多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这个新出现的梁挽身上,包括一脸居高临下的于景鹤,近乎绝望的林惊雨,以及被丢在一边如见救星的于景鹭。
于景鹤自牙缝里挤出一句阴冷之气:“梁公子,这魔门妖人现已投入我万鹤山庄门下,便是我庄子里最低级的下人男侍,处置他是我们庄内之事,与你这外人无关,你何必掺这浑水?”
梁挽一边蹲下去查看林惊雨的伤势和穴道,暂时拿绷带缠了伤口,想解穴,可发现点穴手法较为奇特,一时无法解开后,便生了一些蓬勃怒意。
他一仰首一起身,便是凛声正色:“于庄主若真把他当山庄人,怎会如此逼迫羞辱?口口声声魔门妖人,可他亦是令弟的爱人,你这般伤人辱人,便不怕寒了兄弟的心?”
于景鹤嗤笑几声,喉头发出一种火烧碳烤般的粗烈声响:“高门大院里处置下人乃是寻常事,别说什么羞辱,他既认我为主,我把他打死都可以!”
“更何况,是这妖人勾引我弟弟在先,还敢当着正道名流的面公然宣出这不容于世的私情,他这是自取其辱、自找其死!”
于景鹭急切道:“不是他勾引我,是我……我……”
他的话被于景鹤的一个点穴手法给止住,梁挽看了更怒:“无论如何,他已自折配剑、自断手筋,这辈子无法再用右手,沦为半个残废。你还这般折辱一个不能反抗之人,算什么一庄之主,凭什么当人兄长?”
平日他那样温和软静,那样婆婆妈妈。
说句不好听的,就和一个男妈妈似的。
可温弱只是表象,他骨子里有一股极决绝强势的精神气质,满满地藏着,关键时溢出来一两分,就能震慑人心。
这样的人,该怒时便怒,该有血性时不缺血性,该奋起时绝不会退缩一步。
这正是我喜欢他的地方。
他骂人时好看,也好听。
在场还有几人声援叫好了一番,寇子今是大力鼓掌,几个侠女少侠点头称是,但还是有许多人冷眼盯凝于他。
这其中,于景鹤盯梁挽盯得最恨、最狠。
他那因旧伤而显狭长的左眼,在阳光之下勃勃跳动,仿佛每跳一次都多添了几分阴鸷狠辣,右眼也无了温和善意,他一开口,更是拥有一锤子砸个鲜血淋漓的冷厉和暴戾。
“他只是断了右手的手筋,就以为能把前事儿一笔勾销,洗清过去的不清不白么?若是这么简单就能改过自新,南海的武林诸侠还去剿灭飞仙门做什么?”
“姓梁的,你本是客人,我也敬你的侠名几分。可你若再这样不分好歹地管闲事,就别怪在场的好汉看你不顺眼,也休怪在下的护卫无礼了……”
话音未曾完全落地,他就忽目光一扫,原本蛰伏于人群中的几道影子又冲了过来,劈头就打向了梁挽!
首先就是袁州的“鱼晚刀客”何鱼安,和来自辽州的“不正不副”兄弟俩——郑不正、付不副,一人一刀,三把形式不一的刀齐齐劈向梁挽和被他护在身后的林惊雨!
梁挽在这个时候却做了一件令人匪夷所思之事。
他回头就是一脚踢飞了林惊雨。
然而别人一阵惊呼,我却看得分明,那一脚分明就是暗含内劲儿和巧力,能做到不伤人一分一毫却可以把一个人稳稳安安地送到远离人群的地方。
林惊雨越空掠风,下落时人已越过了菊花台,落到了莲花池子旁边。
而他下落的瞬间,那三把刀已几乎要劈刀梁挽的头顶!
我看的呼吸一紧,手已摸向腰间梅花剑。
可梁挽果然还是梁挽。
他只用了区区的绝世轻功和诡谲内力,便把好好一个人拆分成三个人,几乎瞬间化作三道残影,出了三大招
一招拍向劈他脖颈的一把鱼尾刀,刀身被他带歪撞到了第二把金环刀,金环刀的环被他用指头掐了一掐,带着刀身直接压向了最旁边的柳叶刀。
三招过去,三刀噼里啪啦缠作一团,连三个刀的主人都撞着绞着成了一片儿,呜呼摔倒在地。
寇子今大笑而出,三人满脸红涨地就要拼命。
可就在这时,梁挽身后又蹿出了两道影子。
言关山的言若朝,怒叱一声接着一剑刺来。
谈家堡的谈如夕,冷笑一下也是一剑接来。
他们名字对仗,关系如水火,可此刻却水火一体,居然同时打向一个梁挽。
梁挽立刻甩袖而出,言若朝立时一剑洞穿了左边袖子,谈如夕一剑刺入了右边袖子,这两把剑若是顺利会师,梁挽非得被扎个里外通透不可。
可两剑同时刺入袖口,却居然瞬间凝滞,且纹丝不动!
因为梁挽腕部自袖口一缩,甩出去的是袖,手却缩回去等着剑刺过来。
两把寒剑入袖口的一瞬,他的两只手已同时拿捏住了两把剑,那动作熟稔顺畅得就像一个美丽的绣娘用纤纤素指拿捏住了两把绣花枕。
拿捏住,然后手腕瞬间一压,一翻、一折!
两把剑顿时被他压折弯绕了过去,开始逆时针转圈起来。
而这个时候两个人必须跟着他一起转,不然手部必定剧痛。
可转了一转他们根本就跟不上梁挽的速度,手腕还是被拧转地剧痛。
最后还是不得不脱手松剑。
于是,剑到了梁挽手中。
“啪啪”两下,断个粉碎。
言若朝和谈如夕脸色惨白了几分,恨恨地瞪了对方一眼,接着同时退了回去。
可这时,那“鱼晚刀客”何鱼安,和“不正不副”的郑不正、付不副,已修整完毕,立刻取刀再度攻来。
而那言若朝和谈如夕本来已心生退意,可一见得三个人攻上来,又愤怒于被折了剑,于是从家丁那儿取了新剑,一下子又攻上来。
这次不是三人,不是两人,是整整五个人攻向梁挽!
好像他和这五个人有着深仇大恨似的。
就在我怒于此种不公,手痒到想要杀几个人试试的时候,又有一道影子拦在了他们面前。
寇子今小王八正式加入战局。
他冷声一抖,从背上取了两杆短的枪,随手一揉,就接着机扩把枪接成了长长的一杆,然后如龙蛇抖擞一般不住地点、刺、扎、扫,时如一条银龙翻卷于白云,时如一条毒蛇专咬人和刀的要害。
枪画圈,圈划人,层层叠叠、悠悠荡荡,这五个人在这一杆枪制造的圈子和圈子间来回挪动,可居然翻不出这圈。
不是五个人包围他一个人,而是他一把枪包围了这五人,让他们如瓮中之鳖,一个都逃不出这枪杆的圈拢之中!
梁挽也有些震震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好像他认识寇子今小王八的时候对方还受着伤,还使不出这么强横的枪。
他好像忘了,很多人也好像忘了,兵刃自古就是一寸短一寸险,一寸长一寸强的东西。
再厉的刀再锋的剑,遇上兵器之王的枪,岂不都得吃瘪?
不愧是“寄雪神枪”寇雪臣的儿子,这枪法在寇子今的全盛时期施展开来,可当真是扫落雪于无情处、压覆雪于纷纷道!
可这时人人争斗,却有一个很安静的人忽然不安静起来。
来自清州的“静安居士”谢阁静,原本一直赏景观花,可却一改其志地冲向了莲花池子边躺着的林惊雨。
他要杀人。
就是现在。
梁挽立刻化作一道风拦了过去,一脚把林惊雨踢得更远,顺势与手持一根龙骨长鞭的谢阁静缠斗起来。
可他轻功虽好,却几乎无法近对方的身。
因为每每想要近身,对方就一根九节龙骨鞭如风如雷般劈扫下来,抵挡他去接近,而每每想要远离去救人,却又被那鞭子当头打了过去,鞭梢一起一浮,一动一摇,宛如带着罡气浮动,似能凭空撕裂周边之气,绞千风于一鞭。
而谢阁静似乎也觉出了为难来,因为凭他这手“静若处子、动若惊雷”的鞭法,寻常人三鞭子下去就得被扫个骨骼俱裂,五鞭子下去就得被劈得脑浆崩裂、七鞭子下去怕是连个人形都要没了。
可对上这个初入江湖一两年的梁挽,居然三十四十鞭子都没有办法打得他皮开肉绽,密密匝匝织造的鞭网砸下去,居然网不住这么一个人?
可就在这二人浸于战斗的此刻,五大护卫里的“听松取剑”陆听松、“浮春醉剑”蒙浮春、“厉光剑”厉兆容,已然成功冲向了那林惊雨。
在所有人注意于别的战斗时,他们拿捏住了林惊雨。
我赫然一惊,看那于景鹤,他只慢条斯理地坐在座位上,拿了茶慢慢品着,好像在说一件随意轻松的事儿似的。
“把他脱光了,让大家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