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正当融洽,唐约被顺利地被梁挽拉去包扎了。
我一边解下披风一边走入内室,似乎也解下了一身的枷锁和累赘,虽说胸口和大腿还是被那些细碎的东西束得极紧,也传递出各色极隐晦的酥麻刺痒,可只要不被看出来,应该就还好。
我这么一走近,一去看,就见在零落不成型的光下,唐约掀起上身的衣衫,露了玉润白莹的腰,与清山明川一般风景独秀的背,以及背上数道陈年旧疤,和一道如蚯如蚓的新伤,正被梁挽一丝不苟地处理着。
这是个好机会。
一来,这方便我打量唐约。
也方便我看看,梁挽这个玉质天成的大美人,遇着此等天然风流的小美人,是否也会展出些许暧昧,露出一丁二点的掌控欲?
不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么?
不是美的好闺蜜么?
现在美在你眼前,在你手底。
能不能也顺便走到你的心里?
可我左看右看,细看粗看,上看下看,竟然未曾看出这独握于手中的方寸之美,有流淌在他的心间。
因为这一时一刻的昏暗内室中,他似乎成了个彻头彻尾的大夫,心间似乎只剩下病患、只剩下伤口。
他看唐约一丝不苟,动作上翻下飞宛如缠草绳织布匹,对伤口就像对一个管教的野孩子般无情又细致。
奇怪,真是奇怪。
怎么看他俩包扎,显得这样正常,全无半点狂野与暧昧、不妥与试探?
莫非要相处得久一点,才能展出一星半点的强势掌控的痕迹?
我这一走近,唐约也眼尖地瞥到了我的后背上微微露出的蝴蝶结,疑惑道:“聂哥腰上系的这个结是什么?是谁系在你的旧日伤口上的?”
话音一落,梁挽身上一僵,随后咳了几声,咳得真叫一个人模狗样、人畜无害、人人爱他。
我冷漠地睨他一眼,眼里似乎全无半个他,只有一个唐约和一个小错在身边。
唐约却依旧疑惑且探寻地看着。
小错是看见了也当作没看见。
梁挽是看见了与没看见一样。
只有他是看见了就当看见了。
看见了还敢问我?
他不当男主谁当?
我只随心胡扯道:“这是一种特殊的系法,是祭奠一个即将死去的朋友……”
唐约一听“祭奠”,刚要适当展出几分节哀顺变的哀凉,可一听“即将死去”,微蹙眉,露几分疑惑:“为什么是祭奠即将死去的朋友,而不是祭奠已经死去的朋友?”
我叹了一口绵长且哀怨的气,又以一种无比接近大反派的口吻去苍凉寂寞说出来。
“因为这个朋友很快就要死在我手上,我提前为他祭奠,也是尽一尽朋友之谊。”
唐约:“……”
梁挽:“……”
小错有板有眼地咳几声,咳完提醒:“聂哥要不先去休息一下?这里有我看着就够了。”
我淡淡道:“也好,你去挂牌休业吧,这几日我就不去会见外客,专心在家休养了。”
梁挽目光一亮地看我,一只紧绷僵持的面上终于笑了出来,可一不留神手上一紧,绷带缠得有些过了,把伤口弄得窒闷压抑,导致唐约无奈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吐槽道:“梁兄不必弄得这样紧吧?”
梁挽一愣,连连道歉几声,看得我面无表情,但内心已笑得要死,便心情愉悦地披了那柔软的披风,大步流星地走出房门,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不过梁挽也就此刻高兴,我看他接下来三天都高兴不起来。
因为我不见外客,就真不见外客,甚至连酒肆里的员工我也一缕拒绝接见,除了接受小错的送水送食,他来我也不见,只认认真真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养伤。
梁挽有些隐隐的急迫与不安,因为他似乎想看我亲口喝下他亲手调制的羹汤药饮,可我总让小错端进来而不是他。
喝是喝了,可他见不着我亲口喝,心里总有些不定,浮浮沉沉像条小浪头,想嘱咐,也只能让小错传递。
而唐约在第一日就已离开,据小错的消息,这几日还陆陆续续出了好几个热掌烤死人的命案,死者与那卢少爷的死相别无二致,且都是平日嚣张跋扈惯了,改被打一顿,但罪不至死的人。
这似乎引起了很多的猜测,很多的“听说”。
听说唐约杀人就是这样的。
听说李蔷开好像也有这掌法。
听说他们在比赛杀人呢,比比谁杀的人多呢。
现在这个江湖简直和后世的八卦论坛一样,铁锤一般的事实都凿不动人心,可这个“听说”却能把人的心弦撩得一动一动的,厉害得紧呢。
见不到我,又听了这消息,梁挽自然开心不起来。
他一不开心,好像就更想见到我本人。
第三日,在我出门之前,他就来找我了。
找我的时候,先敲门扉,一敲一响,敲得有节有奏,响得清脆决然,如敲弦拨鼓一样,再小的事儿都能被他做的很有趣味。
可他敲归他敲,我没开门。
梁挽无奈地在房门外面道:“我知道你在里面,我能进来看看你么?”
我淡淡道:“我已经按照你的嘱咐去养伤了,你还过来打扰我干什么?”
梁挽静了身躯一会儿,忽道:“我也不知为何,只是这几天没看见你,你异样地沉默,让我……我不习惯,也有点担心……我能不能看看你的伤口恢复得怎样了?”
我只淡淡道:“才三天光景你想看到什么神速恢复?回去吧。”
梁挽却有些担心:“我就进来看一眼,不必看伤口,就看看你的脸色,可以么?”
“我的脸色这么臭,有什么好看的?”
梁挽笑了笑,语气格外温润道:“好看的,你就算沉下脸骂人,也像一个会咆哮的喷泉一样漂亮又发光,不会是臭脸的。”
房间内却只剩下我的沉默。
梁挽疑惑道:“聂老板?”
还是只有沉默。
他忍不住担心道:“你是不是……”
说完就忍不住要推门,却听得一阵声音,而经不住僵硬在了原地。
因为那是衣物窸窸窣窣落在地上的声音。
梁挽沉了一默,把要推开房门的手紧急地收了回来,动作几乎有些发烫。
因为他很清楚,我也清楚。
只需稍稍推开这扇薄薄的房门,所有该看的、不该看的景色,都能一览无余地看在眼里。
他敢推吗?
我只站在房间内一面磨得光亮的铜镜子,我在镜子身前审视没有遮拦的自己,从光润的地方审视到一些陈旧狰狞的伤疤,再从伤疤看到一些新鲜血色的淤痕。
我听见门外的那个人口唇几乎滋啦一声儿响,似被日光烧得滚烫,声音含混道:“聂老板……你在做什么?”
我懒得答他,只是冷漠抬眼,瞧向脚边一些红绸带拧成的细条。
我没有听他的话老老实实戴上两天,这些勒身的东西我只戴了一天就弄掉了,但弄掉之前,我把它们的样式和技法都记住了,此刻对着镜子,回忆起梁挽那日对做的一分一寸,心里渐渐升腾起了一些难以言说的感觉和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