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如此请求,苏折第一个反应就是震惊,随后过渡到了犹疑和不渝。
他若不知徐云麒的性情喜恶便罢了。
既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怎能轻易让步?
需知这位可不是个会得寸进尺的主儿,他可是得寸进光年!
苏折立刻沉下脸:“你要我把金乌形态只亮给你一个人看?”
徐云麒微笑点头。
“你还要我以金乌形态做出许多姿态、露出各色表情?”
徐云麒的笑容微微一淡,似欲言又止。
“你是不是还要我亮出最私隐处的羽毛,让你对我的全身骨架都了如指掌?”
徐云麒听得语气不善,双眉一震,当即就要说什么。
可苏折立刻以刀子般的眼神,一针见血地打断了他。
“等你从各个角度临摹完了金乌,汇总了信息,画出一副富具灵性的金乌图,将来你是不是就能直接从画中召唤出金乌,当奴隶一般差遣亵玩?”
徐云麒笑容全无,严肃道:“苏兄,我并无此意!”
苏折忍不住叹了口气。
别人的叹气是叹气,他的叹气更像是隐压着怒与警惕,那对秀气的眉头就越似一段段扭动挣扎的蚯蚓,狰狞处几乎可以拧出几条隐隐浮动的青筋。
“老徐,我虽是金乌,但成为金乌之前,我也是做过人的。”
徐云麒怔愣了一瞬,说话也虚了几分:“苏兄……曾经是人?”
苏折双眉一动,目光镇定道:“就因为做过人,我才更不喜欢做被人赏玩在手心的一只鸟。”
他曾经被一个上位者仔仔细细地赏玩过。
但那也只是因为那一位是行幽。
倘若换了别人,那是万万不能。
而徐云麒目光拧动几分,似还是沉浸于苏折给出的信息,在遥想一些呼之欲出、而又神鬼莫测的答案。
苏折怕他多想多思,又把以警惕的眼神甩了出去,撂下一句话:“我知你并无恶意与坏心,只是你对我这金乌形态的喜欢,远远大于对于我整个人的喜欢,是不是?”
这份痴念与热爱若是控制得当,那确实可以为艺术增光添彩。
可若是不能控制得当,过了火,越了界,只能叫苏折十分不安。
而徐云麒沉默了几分,终究婉转地递出了答案。
“苏妖官,我身为画仙,确实喜爱仙禽珍兽,却并非只拘泥于形色体态。”
“你是魔门众多妖官里最有‘人性’的一位,但那时我尚有疑惑,并不知你是在一个麻木诡异的环境里如何养出这份温润人性,只是我认为似苏兄这样尚存人性的妖官,不该成为魔尊的打手与工具,所以我才对你多番劝阻。”
“如今苏兄这样一说,我终于明白了你的性情由何而来。”
苏折苦笑:“其实孟光摇早年间也在人族中厮混过,这点妖族天下皆知。”
徐云麒却摇头道:“重要的不是你是否做过人,而是你还记得做人时的感觉。”
苏折却是被这一句话给说得心头一跳,呼吸都慢了一拍。
“这一点很重要?”
“这一点确实很重要。”
徐云麒笑着举起了一个灌满了酒的玛瑙杯子,轻轻喝下,又慢慢放下,口中吐出了一句不轻不重的话,让苏折的眉头再度皱起。
“只有在你说出了这一点后……我才能放心许多。”
现在才放下心,他方才果真存着试探之意?
苏折仔细想想,对方虽然相信了苏折是魔门卧底一事,可未必就能相信苏折曾经是他大居士豢养过的仙禽,毕竟二人之间的关系仍旧存有许多疑虑,有好几处说不通的地方。按照苏折入画轴山之后的表现,说他是星月道的老白养的鸟都更可信。
徐云麒喝完一口,却是越喝越有清明之意,脸上徒添几抹亮色,像是一张灰蒙蒙的熟宣,原来藏着许多心事墨色,忽就一阵敞亮徐风吹来,既吹得清透,也吹得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