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折即便被攥着,也是努力地从破损的咽喉中说着一句句断续的话。
“你这十年来教我的法术,我还不了……便还你一身新画的羽毛,不行么……”
魔尊瞪着苏折,攥住他咽喉的手掌居然在不住地颤抖。
像是一生的快意与轻盈,此刻都要葬送在这五指之间。
“羽毛可以还,法宝可以给……那么你欠我的恩,欠我的情,你要如何还?要如何给!”
苏折沉默片刻,闭上眼。
他给不了。
他根本也还不了。
十年的恩情宠爱。
十年的信任倚重。
纵使他有一千张能说会道的嘴,他此刻也一句都说不出。
恩情是真的,想逃是真的。
关心是不假,背叛也不假。
千言万语到最后,大概也只剩下了这么萧索荒凉的一句话。
“请你信守承诺吧……”
杀了我,便不再去追究别人了吧。
没了我,便不要再去怨恨他们了。
魔尊目光复杂地看了看他,忽然,像是有什么未知的风云在心底翻涌似的,他竟直接放了苏折下来,一双手从他细秀的脖颈处流连片刻,挪移到了他的头顶。
苏折刚刚揉了揉咽喉,此刻却被他的动作所惊住。
“到了这一刻,你为何还不杀我?”
魔尊却看向他:“方才那生死一刻,你为何还顾忌着本尊体内的天魔,还要上前来?”
苏折忽然说不出话。
魔尊凝神看他:“明明当你不记得梦里情形的时候,你是忠于我的,你是愿意和我在一起一辈子的,不是么?”
苏折陡然沉默。
这并非是假话。
他叹了口气,只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魔尊忽的以一种极为古怪的眼神看他。
“当然有用,非常有用。”
说完,他抚了苏折头顶,就好像是从前抚摸自己心爱的小乌鸦一样,指尖渐渐从头顶挪到了苏折的眉心,轻轻揉了揉他蹙着的眉与隆起的眉骨,动作明明柔和,又深含着占有欲。
仿佛是,不容任何人染指自己的心爱之物。
这种抚摸,忽然让苏折感觉出了不对劲。
“行幽?”
魔尊笑道:“既然你不记得自己是细作的时候,可以一心一意地与我在一起,那只要我把你关于白源的一切记忆全部抹去,你我不就能回到从前了么?”
苏折一惊。
猛地懵住。
像是被巨大的恐惧攥住了,整个人僵硬得像是一种冰作的雕与泥作的塑。
而魔尊就像是在痛苦绝境中找到了一个万全的法子,语气竟透出些诡异的轻松与快乐。
“白源抹去了你的记忆至少二十多次,你都答应他那么多次了,为何不能让我做一次?”
“只要你不记得他们,你就可以继续做我的副宗主,统领万妖、号令全门,即便那时我再杀了白源,灭了整个星月道,对你来说也不过是死了几个陌生人,不是么?苏副宗主?”
这下就连向来能言善辩的苏折,也是呆脸楞神了好一会儿,才晓得要说话。
“到了这一时一刻,你已经知道我是叛徒了,还希望我做你的副宗主?”
魔尊笑道:“就凭你方才不顾生死想帮我逼退掌中天魔,这个位置你不做,谁来啊?”
苏折心中酸楚难当,难得多了几分暖。
却也不得不,在此刻泼上一大盆冷水。
“可就算你能抹去这部分记忆,你能抹去我想回家的心么?”
“你……会容许我回家么?”
魔尊的手指忽的顿住。
苏折说的话并没有错。
只要他还是想回家,他就一定还会搜集各种破开天壁、开启“天穹星洞”的门路。
只是不会去依靠星仙,也不会再让魔尊有所察觉了。
单独抹去白源师徒的记忆,并不能带来本质上的改变。
他沉默片刻,点头道:“你说得对,这确实不够。”
“本尊不仅得抹去你关于白源师徒的记忆,还得抹去你上辈子的记忆,这样你的离心才会收敛,你才能斩断前尘安心此世。”
苏折几乎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简直不敢相信这话是对方说的。
他的面庞冷得像是失去了知觉,脊背更像是浸入了冬夜里的冰水似的发着寒。
魔尊一动不动地看着他,道:“我会一边抹去记忆,一边寻找白源在你身上留下的联系,这是唯一能保住你性命和地位的法子,不要反抗我,苏折。”
“——行幽不要!”
未等说完,手指猛地扣向了苏折的眉心!
一种巨大的精神力蹿入了他的脑海。
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他的脑中四处翻搅着,想要找出上辈子的记忆,也在搜寻那场“不老梦”的痕迹!
一旦等到他删除完,记忆就完全没有了!
或者等到他找到不老梦的入口,白源他们也要没了!
苏折试图警醒的当头,感觉到了上辈子的记忆在一点点变得模糊,越发惊恐的同时,忽然想到了未来魔尊的一句莫名其妙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