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饮冬堵在水缸前, 眼睛因为高烧而干涩,他的视线极具有攻击性,牢牢锁住那张精致的笑脸。
厚实的大掌钳住粗布衣裳包裹的腰身, 手指摩挲,莫名有种熟悉感。
魏鱼的笑容僵在脸上,小声讷讷道:“又不是没看过。”
玩都玩透了。
鱼尾从水缸里翘起,尾尖拍打两下, 似要将尾部那块丰厚的地方露出来。
江饮冬猝然回神,松了手, 转身几步出了门。
来到灶房, 他从装水的木桶里舀了一瓢咕咚灌进肚子。
脑子被烧坏了, 竟想去看什么鱼屁股, 是个脾气大的都能给他一巴掌。
况且, 往日看的也不少,难不成今日的还稀罕些,能开出花来?
虽说那处的确弧度美观, 饱满挺翘……
他喝完胃里涌上大股凉气,回到屋里, 才发现,房内有一碗凉白开。
脑子真是不清醒了。
江饮冬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朝鱼缸问:“我病了几日?”
魏鱼:“睡了一天一夜。”
“谁送我回来的?”
“你二叔和大堂弟。”魏鱼垂眼道。
“你怎么藏的?”
“没藏,”魏鱼低头看指尖,抠抠指腹,说的有些慢,“和见江月的时候一样, 坐床上, 盖床单。”
江饮冬挑眉, 这就糊弄过去了?
“还有外人没有?”
魏鱼一五一十交代了江成业来取凉皮的事,江饮冬倒是不介意,只要尾巴不被发现,这点小事魏鱼能做主。
可这又是最致命的,只要他多见一个人,多做一件事,都有被发现的风险。
许是拖的时间太久,江饮冬有些按捺不住了。
凭什么梦里那条鱼,别人养时,就能变成有腿的俊俏男人。
到了他这儿,珍珠没有,甚至连腿都化不成。
倒不是江饮冬不喜漂亮的大尾巴,只是风险太高,时间越久,压在心头唯恐人鱼被人揭穿,被觊觎,被抢走的焦虑便越浓重。
这样稀罕的宝物被江饮冬得到了,如何也不想放手了。
“什么时候能有腿,”他冷着脸,压住心里的焦躁,目光打在魏鱼脸上,却变得很有压迫性,“你自己能不能觉着出来?”
魏鱼摇摇头,浓睫轻颤,灵动的双眼被遮挡,小脸上全是落寞,“不晓得,兴许还要等一段时日。”
好似一个要被抛弃的可怜小狗。
江饮冬烦躁的情绪像是一锅沸水,魏鱼丢了个冰块进去,顷刻沉静了下来。
江饮冬心头一动:“我还能把你赶出去不成?”
魏鱼点头如捣蒜,小脸皱巴拿捏着腔调,“冬哥……别抛弃我这么个弱小可怜的美人鱼。”
“……”
倒是让人陡然升起怜惜欲。
江饮冬没由来的安心许多。
他起身走到魏鱼面前。
“不是才说你是我最大的宝贝,”江饮冬忽地抬手揉了揉魏鱼的脑袋。
本就不齐整的头更乱了,和他俏丽的脸蛋很不搭,但他第一次觉得这样的小人鱼,让人心软的不行。
他道:“好不容易带回家的大尾巴宝贝,谁丢谁是傻子。”
魏鱼忍不住咧了嘴笑,脑袋使劲在江饮冬手心里蹭,蹭得他手心里的痒意直达心口。
既然江饮冬这样说了,那他就不客气了。
魏鱼眸中闪着光,“江冬子,你真好!”
“……你再叫一声。”江饮冬手下一顿,眼睛眯起。
魏鱼当即字正腔圆道:“江饮冬。”
“嗯。”
魏鱼抿着嘴笑。
轻易得了承诺,他有些意外。
虽然这个承诺,听着像是鱼尾换来的。
江饮冬这个时候说的话,看见他有腿之后,还奏效吗?还养不养他呢?
既然江饮冬许他留下,那就是没有还让那哥儿进来的意思。
之后,便让江饮冬一直舍不得他吧。
大不了,就拿昨夜的事好好威胁他一通!
江饮冬出了屋子,回味醒来时,嘴里是有药的苦涩味儿。
他发烧了,也吃药了,是江连来照顾的他?
等到了灶房,发现还有好几副药,倒掉的药渣不多,看得出只吃了一两副。
江饮冬神情微顿,摸了摸微烫的额头,还在烧。
若是江连给他熬的药,不该在他吃了之后马上走。
若这一切都是魏鱼做的,他二叔怎会放心扔了药就放心走,让一个有腿疾不能下床的人照顾他?
江饮冬没纠结,等他好了之后,去二叔家便知晓。
江饮冬还在发烧,自己熬了药,简单吃过午饭便有些困倦,他回到床上睡了会,再醒时还未睁眼,觉察到脸上一道直白的视线,好似盯了他许久。
江饮冬闭着眼,声音含着惺忪睡意,“你这么瞅着,能瞅出一朵花来?”
“他们为什么都叫你江冬子啊?”魏鱼趴在缸边问。
“他们?”
魏鱼一顿,“就是你二叔他们。”
“不晓得。”很敷衍。
“真的?”魏鱼不信。
江饮冬不耐:“他们觉得顺嘴,想咋叫咋叫,我还能捂嘴不成?”
魏鱼嘿嘿笑了两声,“那我不这样喊你。”
“大名好听着呢。”
江饮冬掀开眼帘,魏鱼的声音一直都很动听,此刻尤甚。
“多喊两声听听?”
“噢,”魏鱼小嘴动了动,发出蛊人的轻唤:“江饮冬……”
晚饭时分,不见二叔家来人,饭罢,江饮冬有些疑惑,但到底懒得出门,这两日都想歇一歇。
因着他落水生病,昨个魏鱼已经和张成业知会了,这两日不再做凉皮。
夜间两人相安无事,魏鱼想让江饮冬睡个好觉,便维持着尾巴待在水缸。
腿的事,明日等江饮冬醒来,给他个惊喜。
江饮冬生病了需要睡觉,魏鱼陪着他耗了一整夜,白日又找郎中抓药,又是去山上剜药材上树摘桑葚的,身体也疲乏的不行。
江饮冬躺在床上后,他身上的那根弦也松了。
一觉睡到翌日天大亮,江饮冬就已不在家了。
药没吃两副,人已经精神抖擞了,一大早的就出门。
魏鱼手里拿着粗瓷碗,搅动里面的糙米粥,低眉静静地喝着。
身子才好就出去干嘛?找哪个小哥儿?
他起后见江饮冬不在,惊喜无处发挥,便穿了衣裳裤子。
用双腿生活,比尾巴方便数倍。
江饮冬昨夜睡的饱,早晨按往常的时辰,鸡一打鸣就起。
他今早才在碗柜的粗瓷小碗中,发现了几个紫红的桑椹,不怎么新鲜了,但看着个头大,个个熟红,像是专门被人挑好了放进来的。
许是江月送来给魏鱼吃。
江饮冬对这种酸酸甜甜的小东西没兴趣,他唇角上扬,塞了一颗樱桃进嘴里,吐了蒂,紧接着吃了一个又一个,不多时碗里见了底。
啧,真不经吃。
他在锅里留了早饭,这时候去二叔家还太早,免得他二婶以为他又是去泡泡整理蹭饭的。
生病一场,好了之后,江饮冬觉得浑身神清气爽,身体有种诡异的满足感,好似还有发泄不完的精力。
他背着大篓子里面塞了个小竹篮,拿着斧头上了山。
江饮冬在山林里寻了片刻,找到了一颗粗壮的桑椹树。
桑椹树树干直又粗,树叶繁茂,不好爬上去摘顶上的果实。垂落到人高位置的果子已经被人摘光了,连青涩小果都不放过。
江饮冬放下背篓,竹篮挎在小臂上,三两下上了树,将中间高度的桑椹摘了放进竹篮。
接着,他沿着枝干往上攀,细瘦的树枝承受不住江饮冬的重量,剧烈摇晃起来,江饮冬伸手折断顶上一截树枝,迅速退回到下面稳固的枝干上。
跳下来后,江饮冬找蹲在树下,挑了黑红饱满的桑椹果,其他的青中带红的全不要。
全都挑好收进竹篮后,江饮冬才背着篓子去砍了些细柴。
江饮冬先将柴背回家,拿了先前吃桑椹的碗装了他新摘的,舀了木桶里存的净水洗两遍,端着碗进了里屋。
魏鱼上半身穿的严实,穿的是那件靛蓝长衫,领口把白颈子遮的不漏缝,鲜少见他这么正经穿衣裳。
昨日倒没注意。
“你不热?”江饮冬问。
“我有尾巴,不热呀。”魏鱼没看他,眼皮垂着。
江饮冬没多想,拿着碗走到他面前:“给你留的饭吃过了?”
他方才还没进灶屋看。
魏鱼点点头,盯着碗里的桑椹,比他昨日摘的大,还黑。
江饮冬浓眉微挑,他扫了一眼屋子,今日倒是利索,地上干燥,没什么灰尘。
他捻起顶上最大的一颗桑椹,递到魏鱼嘴边,桑椹皮薄,他上下唇瓣一碾,桑葚紫红的汁水淌出来,顺着江饮冬的指缝流。
魏鱼将整个黑果叼进嘴里,舌尖被桑椹艳红的汁水染色,他舔舔唇,瞄了一眼张饮冬沾了红汁的手指,又抬头瞧他的脸。
江饮冬看他猫儿一样的馋嘴样,手指点在他唇边,恶声恶气地说,“舔干净再喂你下一个。”
指腹的茧恰好磨在软嫩的唇瓣上,魏鱼的嘴上一麻,眸子里水光颤动。
江饮冬这个样子,还怪涩的。
他启唇含住了指节,吸溜一声把汁儿舔了一遍。
指腹很糙,磨到了他的舌头。
“嘶——”
江饮冬抽回手,妖精再蠢笨也是妖精,会勾人的。
他把桑椹碗塞魏鱼手里,“拿着吃。”
魏鱼眨眨眼,“我没咬你,嘶什么。”
江饮冬一顿,嘴角扯笑:“舌头太软了,受不住。”
说罢,他转身往外走。
魏鱼手里的碗差点打翻。
他捏着桑椹往嘴里送,嫩白的指尖也沾了红,脸蛋爬上一片绯红。
江饮冬,很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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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饮冬身上大好,没再喝药,药钱贵,他估摸着是二叔掏的钱,他二婶这会指不定怎么生他气。
他落水后连着在屋里待了几日,没和村民碰面,不晓得纪宁和李家的后续是怎样的。
按理说,秀才和哥儿闹成拿那般,应当是要将哥儿娶了回去。
但遇着李秀才这个风流的,他自己有个正当的定了亲的姑娘不说,心比天高的纪宁,怕是也不乐意嫁个小小的秀才。
心比天高,却做了下流的事,其中的原因,倒还要好好琢磨。
农忙渐近,村里人来人往活动的人更多了些。
江饮冬出门就遇见了和他打招呼的汉子。
“冬子身体好了吧?”
江饮冬朝那人点点头。
另一个扛着锄头的汉子乐呵呵道:“不耽误过些日子干活就成。”
江饮冬没和他们多聊,村里个别汉子嘴上孬种,大多还算憨实,会讲两句和气话。
但是,江饮冬从他们的眼神里还是瞧出了不对劲。
先前他拿斧头砍老鳏夫,这些人看着他也笑,就是笑里尴尬的紧,还不着痕迹地避着他。
如今怎么跟看个稀罕物一样地打量他?
江饮冬上山去了,殊不知,秀才郎、农家汉子与哥儿之间的艳情故事,通过妇人们走邻窜友的,都传到别的村子了。
不说那人人羡慕的李秀才,汉子看到江饮冬,也是酸的很,但谁也学不了江冬子,谁都是拖家带口的,上头长辈重,弟妹多,哪能像他这般恣意风流。
江饮冬仍是上山,找到上次的桑葚树,爬树折断了一枝粗干,枝条密,缀着不少果子,乌的紫的青红的都有。
桑椹算是不错的零嘴,拿到城里很好卖,价钱还不低。若是再晚上两天,就被人摘光了,方才他在山上看见不远处好几个人围着另一棵更大的桑葚树。
江饮冬扛着这一大棵桑椹树枝去二叔家,一路走来,很显眼。
从河里摸鱼回来的刘全进撵上江饮冬,往他没扛东西的肩上一拍,笑道:“冬子摘的桑椹个头大啊,带回去给自家哥儿吃的?”
江饮冬和刘全进说的上话,因着刘家和二叔家走的近,刘家人对江饮冬的算得上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