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钦国公的名头赶着空出来,爹名下一些职田就需交替、过户或还给朝廷,如此人事、账务还没收拣停当,五月就已过了大半儿。
这成串儿事情拴在我腰上尚未卸下,不成想大热天儿的,爹竟再害上了风寒日日地咳。宫里就紧点了太医来瞧,家里也暂止了动静以免扰他,好容易把他劝回北院儿里养了四五日将将才见着些好来,大嫂娘家却又终于闻说京中事变,开始隔三差五从柳家族地给她来信,也给我爹来信。
信上说我大哥一走,家里的主子就只剩大嫂这妇人同我爹住,虽墙内是无苟且之事,可墙外却多苟且之心,传出去该是极不好听的。柳家的意思,应是令大嫂赶紧归家改嫁。
这些信来了几日,厨房端去大嫂屋里的吃食就原样儿端出来几日。
六月伊始,大哥受贬的文书印信下放,我同爹商定了,便向吏部支了几个旬休,待几日里跟着提刑司的送了大哥一段儿路北上戍边回到家来,刚踏入垂花门儿,便倦眼见着大嫂正等在廊上。
大嫂约是日日都等着,一身已等得枯似罩了衣裳的皮影子,脸是比金纸还白。她启口原正想问我什么,可见着我徐徐从怀里掏出张白底儿黑字儿的纸来,到底怔怔倒退半步,下刻终是闭目落泪。
那晚爹从金库封出匣物件儿,招大嫂来前厅坐了递在她手里,点了嫡侄子的名儿,劝她把儿子放下才好再寻婆家。爹说他虽官职不在了,然府中积蓄却随便儿还能养得起个娃娃,如此不耽搁大嫂嫁人,到时候大嫂想儿子了便接去瞧瞧就是,也叫人不会说她闲话。
大嫂一一听,一一应,捏在木匣上的指头泛作了白,最尾时,只轻轻道:“公爹说的是。”
夜里我在前院儿同账房赶着点物,却听南跨院儿里哭过好几场,又见下人竟端了个燃炭的铜盆儿往里走。
这叫我忙搁了东西跟去一瞧,却见是大嫂正萎坐在院中石凳上,撇手就将些花笺书信和藤萝编的小玩意儿扔进了脚边的火盆子。盆里青黄二色的火舌霎时一卷,当中细软物件儿怎耐得住,只不一会儿就被吞了个干净,一一都烧灼成了焦黑卷皱的烬屑,随风一腾往半空飘着,渐化成缕再捉不着的烟。
火光映了大嫂额间细汗,照她慢慢儿将腕上的求子福绳也一同摘了丢进火盆儿。她敛回袖子抬头看见我,不过瞥一眼就又垂首看回盆中,任焰色明灭在眸里,只问我:“他还带回什么话?”
我答:“旁的没多讲,只说要你自个儿过实在,往后再甭顾着谁就好。”
于是大嫂一下下点头,说:“好……好,好。”那夜便也再无后话。
三日后一早,嫡侄子还被奶娘带在屋里睡,外头却已备下车,我同爹立在府门送大嫂归家。
因府中原本已将各类物什装箱,此时就只需替大嫂搬些上车。徐顺儿寻来稳妥镖师帮衬,几下收拾好了付过银钱,便也立了契,由得他们拍脯管保一路安顺。
而大嫂上车前都还在讲:“逸儿有奶娘照看,家里往后也别惯他。公爹身子才好当歇着,就别送了。”
爹却还是无言见她车架走远,才知敛眉回头问我:“家里搬得差不多了?”
我道:“也就差你自个儿过去住,剩下的这两日都能搬好。”
爹听言,点过头立了一会儿,忽抬眉望向头上钦国公府的金钩大匾。那一刻他眼中深浅浓淡聚了又散,散却后又立了甚久,沉吟到头来,竟就那么仰头负着手,低声说了句:“那这就收拾了过去罢。”
【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