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佰陆柒】
时日搁在年底,溏州的案子虽在地方结了,可御史台里又堆起年前待批的文书,便依旧忙。
我本就时常溜号儿,那日因徐顺儿成亲,我到点儿也没管手里事儿有多少就又从台里走了。台里众人从来当我不过是个游手纨绔,只凭着老爹才谋了一官半职,虽当面没提过,但倒是什么眼神儿都扎过我后背,于这上头大约早说尽了坏话,大半也当是实话,我不辩驳。
这些若能叫他们觉出我溜号有那么些理所应当,我便也由着他们。
再回御史台时宫门没关,却也已挺晚,可沈山山和刘侍御几个果然还在,梁大夫也在。当时我也楞,只顾上招呼沈山山一道儿跟来,便进了耳厢就径直跑到梁大夫跟前儿,说赵家大约能查了。
梁大夫自然劈头把我骂了一顿,说溏州案查到京城就搁置了,台里和刑部人人心知肚明这与赵家定有关联,然眼见着大人大手都不敢碰这烫手的芋头,我一个小侍御史竟还跳起来说查,简直狂妄自大。
我听了不大服气,说反正都是为了要赵太保谢罪,那赵家老二私通禁商搞了殊狼国的烟丝儿入关,先就着这个把人拿了查查不也好么?这事儿查出来就铁定扯上了叛国,株连到头来都是死,赵家一个都跑不了。
我以为这是变通,梁大夫听来却是歪理。他气得登时点着我脑袋就骂:“什么叫反正为了谢罪?稹三啊稹三!才查了多少案子你就想着跳捷径了?要治赵太保贪赃枉法草菅人命的罪,你就去抓赵太保的尾巴!他儿子的罪是他儿子的,就算死罪不能死两次,那赵太保要死也得死在他自个儿的罪上!——惩者应其罪,罪者应其罚,你刑律都白学了?御史台是替朝廷查人不是害人,你少把那套公子哥儿的随便心思往台里带!”
我原是专程赶回来送一大好的信儿,没成想却得了他这顿痛批,一时怄得是心眼儿起火,正气得要跟他顶嘴,沈山山赶忙把我往后拉:“稹清,老师说的也对,这事儿不能那么看。”
我瞪着他正要连他一起骂,却听他又劝梁大夫说:“老师,稹清那消息若是真的,那烟丝儿入关得过了多少双手,岂是小线?说不定顺着一查还真能牵到赵太保身上,如此若能得些贪墨案的铁证,也实在不失为一条路。”
梁大夫听完,点着沈山山冲我道:“听见没?这才是御史台里头该说的话。稹三,你万事儿做之前能不能想想清楚?赵家这案子查不好,叫赵太保还留着一口气儿怒及御史台上下,你待怎么办?我们被罢职了都靠你家养着?”
我耷拉脑袋应了,也算得个教训,之后便听梁大夫叫来台上同赵家没干系的几个人,倒没说要查赵家,只说要查查北洋商会,便写好了搜调令,抬手递出来叫我们拿去取商会的账册和案底来。
后进来那几人面面相觑一时,并不是不知道北洋商会是治在赵老二手下,便实在没有一个敢接那搜调令的。可过了会儿,他们竟一个个又看向我来,眼神里大有试探的期许,好似到了这种时候,他们才终于忘了我平日里只是个瞎溜号儿的,也终觉出我爹是个太傅有多好。
沈山山一见此况,当即就要先抬手取令,我倒把他手给按下来,撑着桌一把扯过梁大夫那搜调令就揣了怀里:“算了,我去就我去。”
【佰陆捌】
北洋商会的账册一调来,朝中就遍地皆知御史台真杠上赵家了,且打头的还是我这个钦国公府出的小侍御史,便更有人传言三公不合,说我爹要排斥异己。
案子立起来踩了赵老二的尾巴,他不走动关系是不可能。朝中关系走起来公务在刑部、人事在吏部,刑部治在我爹手下,吏部又有我二哥,由是一朝我好容易回家一趟,竟见爹和二哥都在堂上等我,进门别的都还没说,起头就问起我去北洋商会调账本的事儿,问我知不知道我给他们惹了多大的麻烦。
我在台里查账查得头晕眼花还没歇过,那时看着他们是好半晌都没醒过神来——
多时候不说一句话了,我不回家他们约摸连我是死是活都没管过,这下儿一怼上了赵家,他们倒先替国公府急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