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废墟的长明

“我给你把我的屋子收拾出来了,你就暂时先住在这里吧。”康赭进了屋子之后,把桑吉的行李放在了自己的床边。

说是行李,其实也就是一个比编织袋好不到哪里去的布包,破破烂烂的,上面沾满了长途颠沛后的灰尘和脏污。

因为事情实在是太突然,康赭看见床上自己还没来得及换的床单和被罩,有点烦躁地皱了皱眉。

他回头看了看桑吉,却发现他还没有进来,而是有点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

先是从镇子上搭班车到了县城,又从县城坐大巴到了成都,没买到卧铺票,但桑吉还是庆幸自己买到了硬座。他的行李不多,但已经是他全部的家当,他不敢睡觉,生生地熬了一个整夜,到下午到了深圳的时候,他已经不眠不休地在路上坐了快三天的车。

身上那身火车味还没有散去,桑吉从来没有一刻意识到自己身上地气味竟然如此难闻,他怕康赭发现这股味道,便只能拘谨又窘迫地站在原地。

桑吉在离开之前,就知道自己必定是害怕来到这个大城市的,他并没有因为自己是一个乡下来的、连汉语都说不好的少数民族青年感到难为情,但他在这股突兀的格格不入前产生了后知后觉的羞愧。

他知道自己必定是和外面的环境很不一样的,但是康赭干净、整洁、在他看来称得上是体面的住处陡然把这种格格不入具现化了。

桑吉站在卧室门口,看见自己脏兮兮的“行李”被康赭堆在整洁的床边,一瞬间竟然有点想哭。

他站在门口,手指无措地下意识抠着门框,有点犹豫着道:“阿赭……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康赭一顿,回头看了他一眼,有点讶异地挑了挑眉,“会说汉语了?谁教你的?”

桑吉有点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本来还能勉强说得整齐的汉语一下子变得结结巴巴,“就你走的这……这几年……我去上了学。不……不是什么好……好学校,就……就是……县上的……高中。没读完……阿爸……阿爸不让我读了。”

“是吗?学会汉语还是挺好的,那你平时要尽量多说,不要怕。”康赭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友好得像个大哥哥一样没什么计较地笑了:“怕什么,我又不会笑你。”

桑吉抿了抿唇,康赭去柜子里拿出了新的床单和被套,放在了床上,揉了揉眉心,才回答了他刚才的问题:“没嫌你麻烦,别想多了,我就是今天有点累了。”

在得到了康赭的点头之后,桑吉才敢走进这对于他来说过于明亮干净的房间,康赭指着床单和被套对他道:“你自己换一下吧,太麻烦了,我就不帮你了。”

桑吉听话地点了点头,康赭安静了一会儿,还是很直接地道:“不过我在深圳呆不了太久,本来下个月就该走了的,但是你来了我就呆到今年冬天,不过你要做长远打算,如果想在深圳安定下来,还是要早做决定,找房子一般是越早越好。”

桑吉像是没听懂一样,过了一会儿才呆呆地道:“你要去哪……?”

康赭沉默了几秒,没有直接回答:“再说吧,还没想好。”

桑吉有点急切地道:“还没想好就决定要走吗?”

康赭嗯了一声,看了他一眼,桑吉下意识地轻微退后一步,不过康赭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收回了目光,“你早点休息吧,我今天去沙发对付一晚上,等明天再去买一个折叠床,隔壁那间屋子我没收拾出来,上一个租房的人前一阵子退了,还有点东西在那里,我等明天给房东打个电话。”

桑吉连忙道:“这怎么行,你睡床,我去沙发。”

康赭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客气了,你睡吧,有什么明天再说。”

等到了第二天早晨,康赭被闹钟吵醒的时候,起床气几乎要核爆。

要在这个闷热又潮湿的城市过夏天,还要再呆好几个月,重点是还有一件这么又头疼又棘手的麻烦,这种烦躁好像不是睡一觉就能缓解的。

康赭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调节了一下心情,坐起来醒了几分钟的神,确定自己不想再无理取闹地发邪火后,便走到卧室门前敲了敲门。

卧室里面马上传来一阵慌乱的声音,还有很明显的急切的布料摩挲声,康赭在门口站着,隔了几秒之后沉着声音喊了一声:“桑吉。”

摩挲的声音一顿,继而像是放弃了一样地停了下来,康赭听到拖鞋急促地在地板上跻趿的声音,桑吉带着一点无措地开了门,“阿赭……?什么事?你怎么起得这么早?”

康赭从打开的门缝里往内看了一眼,淡淡地道:“在换床单被套?”

桑吉捏在门把上的手猛地一紧,勉强笑了笑,“是啊。”

康赭掀起眼皮,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怎么不昨天换?”

桑吉垂下头,“昨天太累了,困得早,就想明天起来帮你换也是一样的。”

康赭没说什么,只是盯着他看了几秒,直到桑吉开始不自在地垂下眼皮,康赭才淡淡地道:“没事,先别换了,过来吃早饭吧。”

吃过早饭后,康赭要去店里继续工作,便问桑吉打算今天干什么。

早上的事好像还是让桑吉没有回过神,他吃早饭的时候就一直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一样道:“我去……找找工作。”

康赭在门口换鞋,闻言一顿,想了想还是没说什么,放了一把钥匙在鞋柜上,“那你加油,这是房子的钥匙,要是找不到的话,就先回来再说。”

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从包里掏出了两千的现金,和钥匙放在了一起。

桑吉这下回神了,脸涨得通红,拼命摆手,连藏语都憋出来了,就是不要。

虽然猜到了会这样,但康赭还是敲了敲桌子,把自己的声音刻意调到不怎么耐烦的那个频道:“别闹了,我上班要迟到了,也没有别的意思,你需要的话可以先用着,实在不需要的话就放着。”

桑吉被他用这样的语气一说,什么话也不敢说了,只能讷讷地坐在原地点了点头。

康赭走出门后,边下楼梯边想自己是不是逼得太过分了,他叹了一口气,想他阿爸到底知不知道他一口一个乖的小桑应对起来到底有多麻烦。

走到一楼的时候,康赭又被几步楼梯的运动量给深圳的夏天出逼了汗,他脑海里想到德吉叔的脸,感觉自己最近叹气叹得越来越频繁了。

等下午康赭回来的时候,桑吉果然已经回来了。

他坐在沙发上,没有打开电视,什么也没做,就是像发呆一样地直直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