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指尖摸到他的脸颊。
像是在抚摸一个精致的、小心拿放的瓷器,可摁下的红痕又昭显出压按到骨骼的力道,少年每一寸肌理与血管都在难以言喻的外物掌控下流动、惊颤、恐惧。
红唇轻微地张开,瞳孔赫然放大。
进入虫洞需要克服巨大的引力和辐射压力等障碍。无论是物质还是非物质信息,都可以通过连接两个不同时空的桥梁横渡陈江。
可是人体是很脆弱的,别说进入虫洞了,恐怕在进入之前他已经彻底死亡。
核心能源装置在和虫洞质量相互作用。
而能够启动核心能源的,竟也不是人类。
“温善寻”作为人类的皮肤寸寸皴裂,眼白的血丝交织成网,眼珠掉了出来,里面不是神经,而是连接着淡粉色的绳状生物,眼球不过是那东西组成后的拟态,它的黑色眼珠甚至还轻轻碰了下岑清的左脸,像猫咪舌尖舐蹭上主人的脸颊,尽显亲昵。
五官如此,体内的血肉与骨骼更古怪阴祟到可怕。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生物。
一群宛若藤蔓的生物烟花般散开,柔韧地在半空中轻盈弯出弧度,又绕上岑清僵硬的脖颈,盘旋着贴上他的身体。
触感大概是黏腻的,但是感触不明,岑清的末梢神经系统已经吓到罢工了。
一个具象的人体从他眼前大厦般倾颓。
视觉上看起来如梦似幻,宛如燃烧的空气在震荡,但在这诡异的场景下只是惊悚。
“温善寻”的声音很清晰。
好像从耳边悠悠飘进来。
“……你好像有点怕是么?”
什么声音,从哪里传来,又如何灌入耳孔?
岑清不敢确定自己是在梦里还是现实,他分不清自己看到的除了藤蔓还有什么,大概还有黑暗,一片污浊沼泽,翻涌着痛苦的灵魂,牛马在草原上奔跑,野草疯长,吞噬尽天空,将他的心脏都蒙蔽。
涣散的眸光轻轻闪动着。
他显得脆弱极了。
“什么……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我、听不懂……”
岑清张了张嘴,好像是在说话,但发出的只有咿呀幼语。
他又看到顾善寻双目血红的样子。
岑清亲眼看到藤蔓钻入他的体内,钻入那空无一物的池内尸体们的体内,将它们充盈起来,没有眼珠的部位,由那种生物变成眼珠。
心跳一直在加速。
手心在出汗,浑身控制不住地发抖,紧张和恐惧却逐渐被消磨,像急速退潮后,留下了未知而不确定的宝藏。
他的惊恐情绪被带走了。
而随之袭来的,是脑海中那录像带一样的画面。
…………
适当的、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那是怪物的声音,但他无法做出反应。
那生物用人类的语言,嘶哑的嗓音说着——
“随我来……穿越虫洞……你将见证宇宙的真相……”
模糊的画面在成形,似乎有人影分散着,又开始靠近。
争吵声轻微如蚊虫嗡鸣。
由远及近,又迅速推离。
最后有人影大打出手,画面渐渐清晰,凄厉惊恐的喊叫声响彻整个空间——这是当年“星海深渊号”全军覆没时的景象,那些隐秘的被藏于几十年前人心的秘密,在岑清眼前逐一铺陈开来。
由于远离人类赖以生存的环境,太空精神病频发,逐渐靠近虫洞时人群的情绪难以控制,幻嗅觉紊乱,或自相残杀、或跌入宇宙自缢,景象血腥恐怖。在漂泊于漆黑深空的时日,心中的秩序崩塌,一切都变得混乱无章。
最终飞船上的人类全部死亡。
人类死亡后,飞船匿入虫洞,再出来时,却有了新的生命活动的迹象——与之前别无二致——就像是“重生”了一般,人群做着自己的事,秩序井然。
这已足够毛骨悚然。
然而不过维持了短短数小时,这些“新生人类”也一一死去——这些并不是“人类”,不久之后,他们难以维持人类的外貌,皮肤和骨头化作藤蔓一类的植物态,表皮宛如人类血肉的粉红色褪为灰白的绿,像是攀附在墙壁地面上死去,又像是蛰伏在此处,等待新生命的到来。
在虫洞连通的未知远方,飞船上登入了异生物。
这是一种在宇宙中飘荡的非物质能量体。
它们宿居在宇宙虫洞周围,存在于物质与暗物质之间,无法被观测,无法被干扰,它们是另一种生命形式——
只要有生物到来,就能复制。
所以当飞船上的三百人全都死亡,异生物们没有了对应的概念,没有参考,又会变成没有形态的样子。
后来登临的第一批搜救队到来,为首的人摘下面罩,顾善寻的脸映在脑海中,岑清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异生物复制与吞食,他们同样没能逃过死亡。
不知道是新奇还是什么,异生物们为了维持顾善寻的人类形态,没有完全吃掉他,而是让他带着重伤回到地球——但此时的顾善寻,已经不是顾善寻了。
它或者它们,完成了对人类DNA及生命维持手段的全面学习模仿。
家园已被入侵的恐惧,让岑清的心神迅速激荡,脑海中的画面并非全部,但逻辑性极强,可见这种生物完全了解了人类的思维模式,并将这场浩劫般的灾难通过神经手段传输给了他。
核心装置上闪烁的灯光打投在少年惨白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