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工作人员以为看场狗血闹剧, 结果险变工作事故,也是倒霉,谁也没想到, 兵兵见到傅金池后,情绪波动很大,忽然受到刺激, 精神状态眼看变得不大正常。

严子书反应还算快, 大概他时不时去见见心理医生, 也偶尔看一看精神疾病方面的资料,以至于在这方面比较敏感。他让画廊的工作人员找兵兵的紧急联系人, 可对方也没这个渠道。

之后好一通折腾, 工作人员向上级打报告,联系到给兵兵办画展的策展公司。

同样地, 策展公司也不过是有合作关系的乙方, 哪知道什么紧急联系人?

问来问去, 竟没人了解兵兵的家庭情况。所有人手里的信息加起来,也只知道他不是本地人,刚来没多久,人脉也没铺开,连个经理人或者亲朋好友的联系方式都没有。

蓉城是座大城市, 成千上万来外来谋生的年轻人,都是这样的孤岛。

由于兵兵的行为明显反常,兴奋激越,无法沟通,也不保证会不会有攻击行为, 这种情况只能先叫来精神病院的救护车。工作人员满脸写满了不情愿,想来谁也不爱摊上这种事。

傅金池打的电话, 蓉城精神专科医院的救护车刚刚风驰电掣地开走。

他始终没给兵兵一个正视的眼神,从头到尾无动于衷。

暂定画廊方面和策展公司再试试联系认识兵兵的人,实在不行,就有困难找警察了。

等一切搞定,严子书回头看傅金池。

对方一直绷得紧紧的表情,这时才动了动,露出了点似笑非笑的样子。

傅金池笑得有些无奈和歉意,不过,更准确地说,他现在挺后怕的。

之前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严子书跟这个兵兵已经见过面,还联系了很多次。

万一那时候对方突然发病,说难听了,精神病发作期,伤人都不犯法,万一发生意外呢?

后悔都来不及。

想到这个,傅金池心里又有些咬牙切齿。

毕竟他对于“严子书受伤”这种情况,有着格外深刻的心理阴影。

大多数人遇到这种情况,会产生怕受到伤害的恐惧,这是自然的,但也就仅限于此。

对于傅金池这种掌控欲极强的性格来说,一点点不安定因素却都会让他极为难受。

他面上还要表现得云淡风轻的样子,只是拉着严子书往外走时,手上攥得死紧。

严子书感觉到了,另一只手拍拍他肌肉结实的小臂,但是暂时没说什么。

画廊附近是成片的城中村,充满了朴素的生活气息。两个人格格不入又漫无目的地在里面压马路,杂货店门口挂着五颜六色的塑料扫把,卤味店的老板把一盆水泼到街上。

污水蔓延过来,傅金池脚下顿了顿,拽住严子书:“慢点儿,别踩。”

严子书同样扯了他一把,示意:“不过去了,换个方向走吧。”

傅金池舒了口气,瞥见路边有家奶茶店:“吃不吃冰淇淋?”

两人一人手持一只抹茶冰淇淋,沿着并不太干净的小路溜达,头顶是挤挤挨挨的握手楼,一家人能从窗户里给对面一家人递酱油,檐下晾着各种半新不旧的衣裤。

每一家人都有一种生活,他们现在也有属于自己的。

“其实我已经不太记得这个兵兵了。”傅金池忽然解释,“看见脸还能想起来,他那时候就是出来卖的,妖里妖气的。有的人就是娃娃脸,那个兵兵看着面嫩,其实年龄比你还大。”

他记忆里的兵兵其实就是个小角色,无足重轻,好像是在傅之章开的场子里吧,对方摔了酒被刁难,他举手之劳帮了个忙。后来那个兵兵却为了钱过来骗他的感情,差不多就这样。

只可惜,傅金池是个没什么感情的人,不太好骗就是了。

这种人后来傅金池也见过很多。他那时候倒不怎么生气,只是当笑话看,傅太太还给他安排过许多搔首弄姿、浓妆艳抹的对象,是不是在她心里,所有gay喜欢的男人都是那模样?

要说唯一特别的,就是兵兵向傅金池“投诚”过。

他确实做骗子也不大专业,可能入行尚短,搞得自己先假戏真做了。

傅金池渐渐想起来,那时候兵兵好像说他自己是什么美术特长生,辍学了出来下海的。

也许是因为这句话,也许因为对方看起来没威胁还傻得可以,傅金池后来没跟他计较。

但感情是肯定没有的。

到了今天,他却忽生恼恨,怎么能跟“傅太太”扯上关系的人,到现在还阴魂不散?

听完一大串往事,严子书“嗯”了一声,乜斜着他:“人家对你执念挺深嘛。”

傅金池扭头盯着他:“以后尽量躲着他走,别让他再有机会靠近你。”

大概傅金池的表情太过严肃,严子书不禁愣了一下:“也行。”

冰淇淋吃完了,傅金池从严子书手里拿过包装纸,跟自己的叠在一起,扔进垃圾桶。

他走回来前,居然还从兜里摸出湿巾,撕开小包装扔了,湿巾拿回来给严子书擦手。

……严子书默默地走了个神,心想他早晚有一天能评上金牌保姆。

“以前真的没看出他有精神病的征兆。”傅金池说得难得认真,“不然今天就不该来。”

“有些精神病可能有遗传因素。”严子书想了想,“没有遇到诱因,早期是看不出来的。”

然而傅金池并不关心兵兵为什么患病。他在思考的是,接下来,这人肯定不能留在蓉城。东城也不行,先去找有没有身在外地的监护人,不行再想别的办法,总之有多远送多远。

不过他反省,自己也有问题,看到对方寄来的票,本来那时就该有所警觉的。

一个是当时因为跟裘叔拉锯分散了注意力,一个是他其实知道丁鸿波跟严子书联系的事,那么无聊的谣言,傅金池料想严子书也不会信,就是想看他什么时候问起。

谁知道中间还会跳出这么个意外呢。

秋天的脚步已经临近,外头却仍然暑气蒸腾。两人又走一会儿,后背的衣服已经全汗湿了,于是回到车里,没急着上路,只打开空调。吹了一会儿冷气,心里的燥闷也渐渐散去。

松下劲儿来,严子书觉得累,慢慢靠过来,倚在他身上看手机。

傅金池只觉身上一重,享受着熟悉的分量和体温,也渐渐眯上了眼。

说出来可能没人信,傅金池是个念旧和不喜欢改变的人。住处永远喜欢一个风格,头像几年都不会换。认定了一个人,也始终得是那个人,换别的谁来都不行。

两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半天没有说话。

严子书其实正在检索,“精神分裂”“偏执障碍”“精神病人监护权”“报警有没有用”……从一个词条跳到另一个词条。过了半晌,傅金池看了眼他的屏幕,伸手过去把手机锁上。

“别想太多了。精神病一般人应付不了的,我回头找人查查,看怎么解决这个事。”

“这好像也怪我。”严子书慢条斯理地说,“我把事情往复杂里想了。”

“没有的事。”傅金池主动侧过身,用力搂了搂他的肩膀。

这一搂却不肯松手,严子书听着他胸膛里的心跳,半晌才被放开。

傅金池坐回驾驶位,严子书背过手去摸安全带,傅金池却先一步伸长胳膊,把安全带拉下来,给他系上,然后调了调后视镜,平稳发动汽车。

饶是严子书在家已经习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都觉得他这会儿有点过了。

有的男人是出轨了以后回家心虚,才会变得特别体贴,他老人家这又闹什么呢?

车流拥堵,宝马时停时行,严子书半阖着眼帘,眼皮不自觉有点打架。

他现在养成了午休的习惯,今天没捞着睡,渐渐便抵不住睡意。

只是小憩一刻钟,结果还做了梦,梦到他们过年回东城时候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