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一行结束时,北平正好立冬,屋外皆是丧气的阴灰,小胡同敝旧得如口枯井,大风刮过时总能掀起两斤黄沙,吃得人咂巴咂巴嘴,嚼树皮一样磨得牙齿恨切切。
李琅玉带回一件广州盛行的牙雕工艺,给程兰的是瓶双妹牌香水,三姨太专门要了条三炮台香烟,她喜欢收集里面的画片,光《水浒》这一套就收了八十枚左右,至于其他的小点心则给下人那稍了些。
程兰闻着香水,脸上一片粉光,李琅玉告她,之前你说想要块端砚,但那东西实在不好带,路上易碎,后来我想想,女孩子总喜欢点打扮,还是香水好些。
三姨太故意拆台,程小姐,你可别当他真心,他定是忘了才最后买这作补偿,男人的话要是能靠住,那母猪都能上树。
程兰翘起嘴角,把他招呼到房里,拿出件围巾,给他套上。“这是你走时我织的,不好的话别嫌弃。”
“傻丫头,我怎么会嫌弃,挺好看的。”
程兰目光明亮,带有羞色,李琅玉在校时称她师姐,后来唤她兰兰,虽是亲昵叫法,但总觉得少了什么,这一句“傻丫头”倒是可爱的多。
李琅玉没注意到她的心思,又听她道:“央行最近在招经理,你文理成绩和英语都不错,若去应招一定没问题,要不这几天试试?”
李琅玉随口应好,见程兰低头欲言又止,便问怎么了。
她半吞半吐道:“等你应招成功,我就跟阿爸说,让你搬回来一起住,到时他定就同意了,之前许是看你没立业所以才有顾忌。”
如此周全细致的一番话,李琅玉不由神情顿住。
他在广州那段时间过得可谓惊心动魄,一门心思盘算在程翰良身上,若非程兰提起,他差点把这茬给忘了。
无论如何,他到底是程家女婿,夫妻一事还不是好躲的。程兰身体不好纵然是个借口,但时间一长,总会落点闲话。
还需从长计议。
程兰见他半天不语,便有些不安,李琅玉先稳住她,让她莫急,招考不是问题,他定会全力以赴,一切还是水到渠成为好。
他说完自己也定了定心神。
程翰良一回来便有事情找他,这不,他带着张管家又出了北平,据说华北形势不好,乔司令召集一干人商讨,算算日子估摸三天后才回来。
李琅玉将整件事串起来,思前想后。依程翰良性子,他肯定会让人去查那位资助他出国的上海富商,只要稍稍刨下根,他真正身份便瞒不住了。
而程兰那边若是敷衍多次,也会生疑。
再者,徐桂英他儿子不可能永远关着,不久后就能出来,等到那时,便失了最佳时机。
三座大山封住后路,他是困死的马骡,消极待命只会成为鱼肉,当天晚上他躺在床上,愈想愈忡忡,结果一夜未睡。
凌晨五点,晨光熹微,李琅玉从床上坐起,他掀开被子,窗外一打白亮自树杈间照了过来,身下的玉兰花图案床褥冷幽幽,星星点点的亮斑像雪一样落在上面。李琅玉一动不动,半支膝靠在床头,仿佛在演默片,见人不见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