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们医院能给出最详尽的方案了,杨先生,你考虑一下。我们先不打扰你了。”
医护人员的态度良好,尽管他们的表情已经看尽了无数悲欢离别,就像是戴上一层冰冷的面具,但话语之间的关怀依然能流露出来。
杨持坐在床边,听到脚步声远去,紧跟着,一个人又进来了。
“杨持哥,你还好吗?”石杏把盒饭放在杨持手上,“吃点吧。”
杨持垂下眼,将塑料袋包装上的雨水拂去。
“其他孩子们呢?”
“已经送回酒店了。”石杏停了半秒,“有心理医生跟着他们……应该没事。”
“这就好。”杨持有些疲倦地靠在墙壁上,两个人都没说话,只有清浅的呼吸声。约莫三分钟后,石杏听到杨持用沙哑的声音问道,“有烟吗?”
石杏一愣,摇头道:“没有。”他解释道,“傅家没有人抽烟。”
“……算了。”杨持哑声笑了笑,却像是在哭,他坐在床边,拆开了石杏带上来的盒饭,“你吃过了吗?”
石杏愧疚地摇头:“没有……我没胃口。”
“我也没胃口。”杨持闷闷说,“但是人是铁饭是钢,之后还有一大堆事我要麻烦你处理,你就当是为了敏敏,去吃点吧。”
床上的女孩依然沉睡着,她正在花一般的年纪,还未盛开就已遇上了狂风暴雨。
这是何等一种残酷与不幸?
石杏没有犯任何主观上的错误,撞车的司机也没有主观意义上的过失,这一切只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可必须以失去双腿为代价……是不是太过沉重,太过不公了?
病房里的灯光摇摇晃晃,照在闷头吃饭的杨持的身上。
窗外的大雨好像下了一波又一波,但始终没有停止的迹象。
石杏捏紧了手掌,他深呼吸一口,转身走出了病房。
杨持不知道什么时候将饭吃完的。与其说是“吃”,更像是在硬塞。以维持生命体征为目的,却实在没有心情去品尝它们是否美味可口。
敏敏受了这么严重的伤,迄今还在沉睡中,虽然已无生命大碍,但事关重大,之后无论做什么手术,都需要直系亲属的签名和照顾。
但现在……杨持打开通讯录,望着杨敏敏家的电话号码,他没有狠下心拨出去。
医生提出了几种治疗方案,杨持依然坚持最初的想法:保肢。
无论如何,他不能让敏敏失去双腿。
人类经过漫长的演变,才长出能直立行走的双腿,现在要让一个花季少女适应没有双腿的生活,那种残忍如同诛心。
“……杨持哥,试试吧。”
面前出现一盒青紫色烟盒,还有一支打火机。
石杏苦笑着扯扯唇角:“我随便买的,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杨持呆了呆,从他手中接过,站起身往门外走。
“我有点乱……你帮我看着敏敏吧。”
身后传来石杏一声沉沉的“好”。
杨持走出住院部,一直往医院外走,不远处的路边,正有一座吸烟亭,亭中无人,只有一盏白炽灯亮着。
杨持坐在长椅上,尝试了几次,都没把烟点燃,甚至险些没抓住,让香烟从指间滑下去。
杨持不爱抽烟,同样不喜欢烟味。
但他现在站在浩渺的苍穹下,才惊觉自己这样渺小。
于广袤的世界而言,他不过是沧海一粟,面对猛烈的狂风暴雨,他不过是蚍蜉撼树。
无力感犹如一只庞大的黑色巨兽,将他快速吞噬。
而短暂麻痹自己的大脑,是一种懦弱的行为。
但谁说人不能有脆弱的一刻呢?
他并非生来就无坚不摧,战无不胜。
杨持颤抖着点燃香烟,他坐在小小的亭子里,外头狂风四起,将零落在地的叶子打得四散逃离。
他看着手上的红点慢慢地往下侵蚀,它们就快要烧到指尖。
动啊。
杨持在心里催促,动一下。
可他的身体却像失去信号的士兵,一动不动。
……那火烧到皮肤必定是痛的。
杨持已经做好了准备。
“你是准备毁约吗?”
杨持身体僵硬。
这个声音、这个声音……是傅掩雪。
“你什么见鬼的表情?”傅掩雪将快烧到底的烟头从杨持手上拿走,皱着眉,扔到了垃圾桶里,“我不喜欢烟味,你戒了。”
“掩雪……”杨持方一张口,才发现自己的声线已经哑下去,寒风入喉,他剧烈咳嗽两声,“掩雪,你过来了……你……”
他想问傅掩雪怎么会突然出现?是不是还在生气?可话到嘴边,他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傅掩雪不知从哪里拿出一瓶水,递到杨持手上。
杨持意外地看着傅掩雪。
“石杏都告诉我了。”傅掩雪的表情依然淡淡的,像是完全与己无关的姿态。但他能出现在这里,偏偏打破了表面上的冷漠。“你打算什么时候通知杨敏敏的父母?”
“过两天吧……”杨持缓慢地拧开瓶盖,神思混沌,他将矿泉水倒进嘴里,冰冷的液体将他的神志唤醒一些,“我怕叔叔阿姨承受不了……”
“你准备怎么办?”
杨持毫不犹豫:“保肢手术。”他停了下,更为坚决地看着傅掩雪,“我问过医生了,他们说只要符合要求,就能为敏敏做保肢治疗。”
“保肢手术十分昂贵,杨持,你出得起吗?”傅掩雪俯视杨持,那双漂亮的双眸,如今只有平静的审视。
“我会想办法……”杨持艰难地咽下口水,“掩雪,你给我的那张卡我还没动过……”
傅掩雪没接话,只是垂眸,静静等待杨持的下一句话。
“我想先从那里取出来一部分,作为敏敏的治疗费用。你放心,我会努力工作的,我会想办法早点给你补上这个窟窿……”
傅掩雪当然不缺那点钱,但是杨持依然没有办法做到说拿走就拿走,毫无心理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