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成谶。
杨持成年后很少失眠,但这一夜,他的确辗转难眠。
脑海里一直重复播放着傅掩雪迟疑的动作,杨舒景惊讶后刻薄的表情,还有那一刻,心脏轰然坠地发出的巨大声响。
这一切都显得那样不真实且可笑,但每个人手持剧本上演,帷幕揭开的一刹那方知,只有杨持才是那个尽心竭力表演着的“丑角”。
早六点,天刚泛起鱼肚白,杨持就出门了。
这是第一次,在傅掩雪还在家的时候他没给傅掩雪做早餐就出门。只要想到与傅掩雪及杨舒景打照面,杨持的心脏难受得仿佛要裂开。
人不必时刻勇敢,他选择做一次“败军之将”。
画廊八点半才开门,大早上的只有环卫工人在清扫着这条繁华的商业街,为它带来一整天的清爽和整洁。杨持选了一条长椅,看着早起的人们忙碌地穿行,他们神色匆匆,仿佛有说不尽的烦闷和哀愁。
不远处正有人推着车卖早餐。
这类“移动式”早餐摊,摊主往往凌晨起床,将做好的早点搬上车,大清早就在繁华的商业路段扎个点。价格往往很便宜,味道也还不赖,留得住早起的上班族们。等到八九点钟,东西也卖得差不多了,就又回去,等到第二天凌晨的到来。
杨持已经很久没吃过这样的早餐了。
他走到摊位面前,才发现老板是个中年女人。
“要什么,帅哥?”女人笑着问,眼角有明显的皱纹。
“……怎么卖呢?”杨持说完紧急摸了摸衣兜,还好有些零钱,“我想要两个花卷,一杯豆浆。”
“五块。”摊主利落地把花卷豆浆分装到两个塑料袋里,递到了杨持手上。
都说手是人的第二张脸,手的美丽或许比脸更重要。这中年女人的手已经皱皱巴巴,布满了岁月的伤痕。但杨持却并不觉得它们丑陋。
在他小时候,父母常年下地干活,他也会跟着去做。等到有记忆时,母亲的手便已经沧桑,只有那温柔的抚摸却是一直不变。
杨持给了钱就离开,快速地把早餐吃完。
天边开始泛起金光,是太阳要升起了。
十分钟后,杨持的电话响起来。
想都不必想,一定是傅掩雪。
杨持昨晚闹了性子,傅掩雪已经服了软,况且他本性也没有得寸进尺的劣态,虽心中波涛万千,犹疑几秒后,还是接通了电话。
“你去哪里了?”傅掩雪开门见山,声音听上去轻微沙哑着。
“……上班。”杨持闷闷地说。
“你们画廊九点才营业。”傅掩雪的语调冷却下来。
杨持摸着散发着余温的豆浆杯身:“今天想早点到。”
两个人在心知肚明的原因里沉默不语。
过了良久,还是杨持没能憋住:“……你们要是饿了,冰箱里还有我做好的饺子。”
他说的是“你们”,不是“你”。
杨持也觉得自己距离疯了并不远了。
自己要看着喜欢的人和他人亲近,还要给他们两人的感情鞍前马后,他都想给自己颁上无私奉献的奖章。
可算起来,却也不能全部都能算无私。
至少在他和傅掩雪的交易之中,这就是他履行“乙方义务”的一环。
“……杨舒景走了。”过了好一会,傅掩雪的声音从那头传过来。
杨持把杯子扔进了垃圾桶。
杨舒景走了,能说明什么呢?还是说,只有等杨舒景走了,傅掩雪才能想起他身边还有这么个人,还有他杨持的存在呢?
有些问题经不起深思,表面上的波澜不惊,水流下却是阵阵暗涌。
杨持扯扯唇角:“掩雪,那你就为自己煮点吧。”
傅掩雪没有回答,杨持不知道对方意欲何为,也跟着没有动作。等了一会,他听到天然气被拧开的声响。
是傅掩雪自己在做饭。
这是一种颇为新奇的体验。
杨持正想说什么,傅掩雪却把电话挂断了,既冷淡又更像是隐秘不发的愠怒。
望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杨持发了很久的呆。
安盈没想到今天怎么这么快就碰到杨持,她下了车便看到画廊门口站着身高腿长的青年人。杨持不知道的是,他的身材体态已经超越大多数人,哪怕没有任何名牌进行光环包装。
昨夜凌晨下了大雨,雨后的空气提神醒脑。风变得更加凛冽,将杨持的头发吹拂着,仿若杨柳依依。
安盈从身后拍了拍杨持的肩膀:“杨持哥,早上好啊!”
杨持吓了一跳:“小安,你别给我吓出心脏病。”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安盈装作要去看杨持手机画面的模样,“是不是……在和那个谁打电话汇报行程呢?”
“那个谁?”脑子里转换几秒,杨持这才反应过来,自嘲般笑道,“就是随口聊了两句。”
看样子,安盈尚不知晓他和傅掩雪的关系已经发展到何种地步。不过这件事想必也瞒不了几天。
傅掩雪不是个张扬的性格,自然不会把这件事到处说,但架不住他身处高位,万人瞩目。在傅掩雪工作上挑不出错处的人,当然不会放弃,他们的目光转移到傅掩雪的私人生活之上,用放大镜寻觅着可能出现的“私生活污点”。
而杨持,对那些人而言,就是傅掩雪的“污点”。
傅掩雪没有过恋爱经历,他的出现并不是从两人相知相爱开始,而是令所有人都大跌眼镜的“包养关系”。这种事出现在他们那样的圈层中并不稀奇,稀奇的是傅掩雪这样的人也不能免俗。
杨持的出现,让那些艳羡、嫉妒傅掩雪的人找到了一丝心理平衡。仿佛杨持就是将傅掩雪拉下神坛的铁证。
杨持一直以来小心翼翼,他为的不仅是自己能在这巨大的斗兽场里安然存活,他更不愿意在无数双有色眼镜的注视下,再为构陷傅掩雪“添砖加瓦”。
可他们不会放过每一次观察杨持的机会。
上一次在宴会上的事情,已经被传得沸沸扬扬。
“你知道我是怎么发现的吗?”安盈并未能发现杨持眼神中的纠结,大笑道,“杨持哥,你脸上那个苦闷的表情,真的就是特别标准的‘陷入恋爱的男人’才会有的表情。”
杨持下意识摸了摸脸。
他心中明明是无比彷徨和寂寥,怎么在安盈眼中,却是一眼就被识破的“为恋爱所困”?
心脏又猛地跳了两下。
杨持默默地为昨晚的结论加上注脚:爱是复杂的,爱是丑陋的,爱是寂寥而迷茫的。
开完早会,杨持先是给杨敏敏他们打了电话,确认了孩子们今天的行程之后,又和Lily交代了这几天以后的工作进程。
Lily三十多岁,未婚未育,工作能力突出,为人大方豪爽。经过相处考察,Lily已经把杨持当半个弟弟看待,她望着数值差额一阵犯愁。杨持却反过来安慰她,说自己要是丢了一份工作,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希望Lily不要太为自己的事情忧心。
刚说完,向繁联系上了杨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