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觉头一回知道,什么伤口都没有也会疼得身体发颤。
这样寒冷而又潮湿的夜晚,他给宋珂穿上毛衣,背到身上以后整个人就已经看不清路了。他的眼皮在颤,手脚控制不住地发抖,胸口痛得翻江倒海,眼前的一切都是天旋地转的,可并不因为什么,只是因为恐惧。
恐惧宋珂离开自己,恐惧宋珂再也醒不过来。
从来不知道人可以痛到这种地步,像是胸膛被刀活生生剖开,剜走一块肉,心如刀割也不过如此。他在剧烈的疼痛中隐忍地吸气,感觉浑身上下每一块骨头都裂开来,感觉到肝胆剧裂,开始没有缘由地发晕耳鸣。
把宋珂背到自己车上,抖着手绑好安全带。外面来往的车辆和路灯像审判的眼睛,而他只能那样睁大满是血丝的双眼,用尽全力死盯着前路,在一阵强过一阵的缺氧里心急如焚地把车开出去。
快,一定要快。
不知道为什么,心底出现这样一道声音。
夜空像块沉厚的黑布,把地面罩得漏不出一丝新鲜空气,可是风又冷又潮。宋珂在座椅上蜷缩着,身体完全无意地蜷成了一团,两只手紧紧压着自己的胃。陈觉把车疯狂地往医院开,每一个红灯他都全速闯过去,油门踩到底,周围的大楼几乎都有了重影。
到左转路口本应该等灯,可是宋珂忽然轻微战栗,口边还开始泛起白沫。陈觉偏头看了一眼,就一眼,冰凉的触感忽然像蛇一样爬过脑髓。
不对……
不对。
这一幕似曾相识,可它什么时候发生过?
眼前忽明忽暗,心脏在胸腔里急促抽搐颤动,神经也变得紧张莫名。心里好像很恐惧某件事的发生,只是他说不出来,头顶被乌云笼罩,窗外的霓虹灯与车流骤然变得扭曲斑驳。
不,不能再这样,要保持清醒,要把宋珂——
恐惧的念头还没消失,眼前就突然强光一闪,车身在湿滑的马路上猛打了一个旋!
砰得一声,与另一辆车迎面相撞。
下一刻挡风玻璃砰然爆开,他用尽全身力气侧扑过去,将宋珂牢牢地护到怀中。
最在乎的人昏迷不醒,失控的车身,还有无能为力的自己。一切细节犹如重演,熟悉得仿佛一场从未离开的梦魇,狂风暴雨一样从记忆深处汹涌喷薄而出。陈觉额头被尖硬的玻璃片扎破,鲜血顺着额角往下流,双眼更是糊得完全睁不开,可他仍然抱着宋珂,双臂如同铁铸,死死抱着怀里瘦骨嶙峋的身躯不肯松手。
脑海里仿佛有一个人在告诫他,不能松,千万不能松,因为一松手就再也抱不到了。
是谁?
耳边嗡嗡直响,不知是刮进来的冷风还是什么。他全身冷得直抽搐,血渗到眼睛里,却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无力徒劳地挣扎:“没事,我这就送你去医院……”
仿佛穿过了遥远的距离,很久的时间,却只有微弱的呼吸声回应。
眼前血色如雾。他听到自己胸膛里怦怦的心跳,闻到那股隐约的药味,闻到浓烈的血腥味。撑着座椅无论如何也直不起身,直到手背忽地湿了一小片,烫得心口一缩——
“陈觉……”
有人在喊他,声音低弱。
他急得全身打颤,咬紧牙关攥紧拳头,尝试许久才勉强睁开眼。结果在模糊的视线中,看到的却是母亲。
怎么是母亲?
竟然是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