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如昨·“你也想杀我吗?”

天地为臣 封灵三清 11921 字 1个月前

沈孟枝恍惚了一瞬。

“薛勤?”他望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人,第一次觉得不敢置信,“……是你?”

曾经那个书院里怯懦又胆小的少年,褪去稚气站在了他的面前,笑容却仍和数年前一样,含蓄内敛,没有丝毫改变:“师兄,是我。”

“对不起……我瞒了你这么久。”他有些丧气地低下眉眼,“薛勤是用来掩人耳目的名字,一直没来得及跟你说。”

沈孟枝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看了齐钰一眼,后者淡定开口:“我也是后来才知道。”

这里没有外人,齐钰走过去,勾住了萧覃的脖子,哼哼了两声,开始挠他的痒:“你小子捂得挺严实啊。”

萧覃被脖子上的力道压得弯下腰去,笑声都变了调:“齐兄齐兄!放过我!哈哈哈……我错了我错了……”

如果不是隔了数年春秋,这样的场景本该发生在书院的下午、春日的渡己堂,每一个在褐山吹着风的午后。沈孟枝回神,眉间已经染上了星点笑意。

那些理不清的前仇宿怨刹那烟消云散,他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放松过。

等到两人安静下来,他才开口,问:“你的身份是怎么回事?”

萧覃似乎也准备向他坦白这件事,轻轻呼了口气,道:“我知道,按理来说,很久之前我就已经死了。”

萧覃是萧炀的第七子,年纪最小,先王重病逝世时,也才不满五岁。宫中传出他夭折的消息时,正是王权争夺最激烈的时分,沈孟枝只消一想便明白了其中的关键之处,蹙眉问:“与萧琢有关系吗?”

萧覃苦笑了一下:“是的。”

“你还记得萧琢是如何登上君主之位的么?”齐钰问。

“记得。”沈孟枝道,“可我听闻先王薨后,原本是没有遗诏的,是萧琢在国丧时撞柱,将梁上的遗诏震落,大臣去看时,却发现上面写的是他的名字。”

于是,头破血流的萧琢被太医抢救了回来,顺理成章地登上了王座。

“那份诏书是假的。当年,先王病逝那夜,萧琢就守在身边。得知先帝死前留下遗诏,他便毁了原诏书,自己仿制了一份,提前放在了悬梁上。”齐钰冷声道,“为了演这一出戏,他装出一副通达仁义的样子,为丧事劳前奔后,丧礼上又哭得肝肠寸断,在众目睽睽之下撞柱,既显出了他的忠孝,又能让那份假诏书自然而然地进入众人的眼里。”

“这样,他就不会遭人疑心,还能有一个忠孝贤良的美名。”

萧琢为了帝王之位,可谓是煞费苦心。沈孟枝轻叹一口气,道:“原来是这样。那《春日宴》里的真诏书,是怎么来的?”

闻言,萧覃神色略微变了变,半晌迟疑着开口:“是祝荆山。”

“祝荆山?”沈孟枝一愣。

他对这个人有些印象,似乎是前朝先王身边最心腹的侍卫统领,因为受过先王的恩惠,誓死效忠、忠心耿耿。

“那时萧琢封死了城门,要杀了我并毁掉遗诏。”萧覃如今想到那夜还是会下意识地发抖,他面色有些白,轻声道,“真的诏书,被祝荆山藏于腹中,躲过了萧琢的搜捕。”

“我……我那时……”

萧覃的脸色越来越白,几乎沉浸在了那时的恐惧中。他闭了闭眼,说不下去了。

齐钰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替他开口道:“祝荆山有一个儿子,与萧覃年龄相仿。被萧琢抓住杀死的,是那个孩子。”

剩下的事情他不用再说,沈孟枝已经完全明白了。

祝荆山带着诏书和萧覃逃了出去,帮他隐姓埋名,躲藏了数十年。而真正的诏书,被他从腹中剖出来,又藏到了周羲和的画里。

哪怕时隔多年,他也能想象到当时的惊险。那个血腥黑暗的夜晚,注定成了萧覃挥之不去的噩梦。

“将萧覃安顿好后没多久,祝荆山就重伤而死。”齐钰道,“他的故交,前朝太傅薛义理收养了萧覃,给他改了这个名字。”

萧覃低着头,目光惶然。

沈孟枝轻声道:“都过去了。”

“可是,我辜负了他们。”萧覃愧疚得喘不过来气,“我只是一个懦弱无用的人。”

茶烟袅袅,模糊了沈孟枝的视线。

他问:“你相信我背叛了燕陵吗?”

萧覃一愣,慌忙道:“当然不信!师兄,我从没有怀疑你!”

沈孟枝笑了笑:“那就不要妄自菲薄。不用管他们说什么,做什么,那不只是为了你,也是为了他们自己。”

萧覃遽然一震,眸光颤了颤,随即定住。

“是这样啊,”他喃喃道,“对啊,是这样。”

桌上的茶都放凉了,齐钰起身去换了杯,对沈孟枝道:“其实还有别的事情要跟你商量。”

“什么事?”

“宋家的事。”齐钰道,“之前我跟你说过,宋家被梁王下了大牢。宋思凡被我带回来了,现在满城都是通缉他的告示。”

他表情不太好看:“我本来是想等这件事的风波过去,到时梁王与萧琢开战,无暇顾及宋家,再把宋家人救出来。可狱中的眼线回来说,宋伯父忽然病倒了,我还没敢告诉宋思凡。”

“楚晋回城后,梁王不会再轻易离开。”沈孟枝大概猜到了他要做什么,“要救宋家,就不能打草惊蛇。况且,救了他们,你想让他们躲到哪里去?”

齐钰深吸一口气:“……是,你说得对。可我要是真的什么也不做,就这样瞒着宋思凡,他肯定要恨死我了。”

沈孟枝轻叹道:“眼下没有最好的办法,只要梁王在,宋家就逃不掉这一劫。只能先行将宋伯父带出来救治。”

“可你要怎么把人悄悄带出来?”齐钰问。

这才是最关键的问题。

自从宋思凡逃出去后,梁王就把宋家关到了天牢里,重兵把守,要带一个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去,堪比登天。

想要骗过狱卒,只有一个办法。

沈孟枝低声开口:“……偷梁换柱。”

*

城北天牢,每逢辰时、酉时,狱中人员轮替。

天牢重地,不许闲人闯入,也不许外人探望,只有夜晚时分,押送犯人的囚车出入,才会开门。

这次押送的犯人比较特殊,是个逃犯,在外地被抓了回来,梁王特意下了命令,把他安排到单独一个牢房,不能让任何人靠近。

押送的车队进了天牢,天色昏暗,看门的小吏没留意前面那人额头上的冷汗,只眯起眼看了看递上来的手令,便开了门:“进去吧。”

“多谢。”递手令的人收回手,声音温和平淡,是教人一听就印象深刻的好嗓子。

小吏平时听惯了天牢里一群五大三粗狱卒的粗哑嗓音,觉得格外新奇,问:“你们南边来的人说话都这样么?”

对方愣了下,随即笑了。

天牢里阴暗压抑,唯有他这抹浅淡近无的笑意,亮过了摇曳火光。然而只是一瞬,对方就转过了身,声音轻轻地传过来:“也不全是,我比不过家乡的姑娘们。”

小吏眼都直了,头一次心痒难耐地想去南边看看,连队伍里被人拿刀胁迫、拼命对他使眼色的同僚都没注意到。

他乐呵呵地做了会儿美梦,正幻想着到了南边娶亲,夫人的嗓音和刚刚那人一样好听,一个声音就把他从梦里拽出来了:“喂,开门。”

小吏一个惊醒,睁眼就看见一个少年正冷眼瞧着他。

“什么人?”他匆忙坐直,肃容道,“闲人不可随便进天牢,你是谁家的孩子,没人跟你说过吗,擅闯天牢是死罪!”

他有意吓唬对面的人,然而那少年丝毫不怕,冷笑了一声,手腕一翻,一块玉质令牌赫然出现在掌心。他抓着令牌,拿到小吏面前,问:“可以进了吗?”

墨玉鎏金,云水相映。

小吏出了一身冷汗,迅速开了门,咽了咽口水:“见过摄政王。”

马车上的人没有回话,无形的沉默与压迫让小吏忍不住心跳快了几分。

但他还是硬着头皮问:“不知摄政王前来所为何事?”

刚刚才放进了梁王着重吩咐看管的犯人,后脚就来了摄政王,这两人势如水火,他不敢大意。

听夏淡淡道:“摄政王做什么,也要和你报备吗?”

小吏险些吓跪,摇头道:“不用不用!小的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