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大军一路南下,颇有势如破竹之势,等到红枫染红南朝大片土地的时候,秋日凋敝,白烬带着的将士才与秦裴所带的大军会合。
秦裴剑指江南,当年江南葬送了无数北朝的将士,如今回归此处,老将军忽而情难自抑,站在山川河流之前,洒下了满满一杯浊酒,也算祭慰昔日魂灵。
秦裴回转身来,就是白烬望着南朝的方向沉目不语,他走到白烬身侧,也算是松了口:“你要去找他,就去吧。”
“朝中有变,你不可独善其身,他知你难办,主动离去,又写了信给我送往岭中,他是为你想到诸事完备。”秦裴叹了口气,却目光柔和了些看向白烬,“如今一算,今秋一过,你算是加冠之岭,已非稚子,你白家的事情若能了结,我当年答应你父亲的承诺也就算是完成了,我也管不了你所求为何。”
“至少……”秦裴抬手搭了白烬的肩,“至少他对你算是真心。”
白烬偏身面对秦裴,“师父大恩,无论是否有白家,师徒之情白烬永远不敢忘却,至于孟凛……”
“我与他……是情愿生死相随的情分。”
……
秋霜漫上遍野,孟凛已带着大军回南朝多日。
那日他带着人从归州城中出来,用的是逃命的由头,他身侧的孟阳护卫,大多已经换上了岭中的人马,朱启明已死,孟阳被擒,此刻回到大军中的孟凛竟然借由此刻夺走了军中大权。
他身上的伤还未好,又在城中被大肆搜捕,通敌的罪名冠不到他的头上,但军中因为他要带朱启明回朝撤兵而生了分歧,此时大敌当前,绝不应该就此撤退,而是应当一致对敌。
可孟凛当即以雷霆手段,让人斩了其中反对的一人将领,那人还是朝中世家大族的后人,此前已经有所分明的寒门贵族矛盾忽而激发,以从前受过他恩情的徐礼为首,直接倒戈了孟凛,跟随着他回了京城,而余下的人大多是不愿与他为谋的世家势力。
而孟凛回朝之前,朝中就出了大事。
朱启明的死讯是在朝堂之上直接呈送给了皇帝,接连失子的朱殷竟然气急攻心,直接在朝堂上晕了过去,而等到太医再行给他诊治,发现他已经是沉疴入骨,吸食了多日的阿芙蓉,他早就已经几近油尽灯枯。
太医替朱殷诊了脉,支支吾吾地说了些随意的话,待开过药方,他就慌张地从寝殿中退了出去,赶忙往太医院走。
太医院的院门遮掩,他朝左右看了眼,才慎重地进了屋门。
屋里视线有些昏暗,透过窗户的那道光洒在地上,那太医直接提着药箱在地上跪下了,“下官拜见大人。”
昏暗处平静的动静被这一声打破,坐在堂上的一个人缓缓站起了身,他走动几步,露出了他的脸——是如今南朝内阁的首辅严牧。
严牧俯视着那太医,沉声问:“陛下的病如何了?”
“这些日子一直都如同严大人所说呈报陛下……”那太医低着头颤颤巍巍,“不敢,不敢有所违背。”
严牧“嗯”了一声,“你也算是识时务。”
如今皇帝不理朝政,明亲王爷病危,太子又于前线战死,朝中大权已经被严牧收拢了许多,朱殷的病其实早有征兆,他被孟凛灌了那么些掺了阿芙蓉的丹药,又闻着自以为安神的香,日日觉得修为增进飘飘然的时候,其实是离自己的大限愈发近了。
严牧不理会那太医地往外面走,又在门口停顿了片刻,他在太医院的院子里扫了几眼,扬声道:“你出来吧,时常跟着我,今日的动静,可是有些明显了。”
院子里的树梢抖动了两下,从上面跳下来个人,陈玄走过来朝严牧抱了下拳,“我家公子归来,有请严大人一叙。”
“哟,回来了。”严牧嘴角动了下,他打量着陈玄,有些不悦,“若非你是他的人,这样跟着我,我早就让人把你收拾了。”
陈玄不为所动,“公子离京,也得留只眼睛守着严大人莫要忘却起初的承诺。”
严牧冷哼了一声,“他把人藏得严实,如今人还在他的手里,我就是要撇开他来,也没有法子。”
陈玄上了严牧府上的马车,直接去了孟家王府。
马车在府外停下,严牧却不着急下车,他看着陈玄掀帘的动作,忽而疑惑,“从前谋划都在酒楼相会,今日怎么来了王府?”
陈玄手里一顿,“公子于前线受了重伤,如今尚且病中不便出门,还请严大人担待。”
见严牧犹豫,陈玄面无表情地添道:“如今大人在朝中已经无须忌惮他人,又是青天白日,还有府中下人跟随,何必犹豫。”
严牧想了会儿,跟着陈玄进了府里。
明亲王府还同从前一样修得气派,但其中的人却少了许多,孟瑶失踪、孟隐已亡,连孟阳也被北朝抓了去,受了伤病的孟凛还住在偏院。
从前线回来,孟凛一路奔波,即便路上已经小心谨慎,刚入京的一场秋雨,他依旧是不可避免地又生了场病。
江桓骂他,为了不让白烬为难,他就真要再回南朝一趟吗?他能替孟凛拦住跟前的刀剑,却拦不住这要折腾他的恶疾。
孟凛捧着药碗一言不发,南朝的事情几近尾声,他不可半途而废。
等到陈玄来报,孟凛把药碗递出去,然后直起身靠在床上,他略微按了下自己身上的伤口,一场奔波,又在隐隐发疼了。
严牧进来的时候江桓藏在了屏风后面,严牧只看见孟凛一个人坐在床上,他见到孟凛的时候也有些惊讶,“你竟在前线受了这么重的伤?”
孟凛苦笑了下,“旁人都难以活着回来,我如今可还是能与严大人在此处说话。”
严牧在陈玄移过来的凳子上坐下,“你那手下这些日子尽忠职守,想必如今长乐城中是什么情况你都知晓,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你不会还要留一手吧?”
孟凛看着自己尝试动作的右手,“严大人可否告诉我,陛下如今还能活多少时日?”
“长则一月,少则十日。”严牧严肃地盯着孟凛,“算着日子,孟瑶也该到了临产的时候,你如今应当把她接到朝中来,如果她在你手里出了岔子,到时候可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唔……”孟凛思量了道:“严大人说得有理,但是如果大人再过河拆桥,以我如今这孱弱之身,怕是难以与大人再分得应得的一杯羹。”
“你……”严牧手里握着座椅,他脸上有些怒色,“孟凛,你莫不是在这里跟我玩闹,如若不是你握着孟瑶,我会跟你一个不见经传的庶子合作?哦,我倒是忘了,如今王府里的儿女被你弄得支离破碎,你的身份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你带着大军回来,没了主帅,那么些人肯听你调遣,你如今也算是身份尊贵,我就是想动你,也得看看明亲王爷的面子。”严牧后仰了下身子,“明亲王爷……你所行之事,他可曾过问?”
“孟明枢盘踞朝堂多年,就是这整个朝廷也有他从前的一份功劳,我想做什么,怎么能逃得过他的眼睛。”孟凛按着胸口咳了两声,顺了气道:“正是因为我野心勃勃,要图谋朝中的权势,他觉得我与当年的他很是相似,他才默许了我所做的事情。”
严牧从孟凛的轮廓里找着孟明枢的影子,终于发现了孟明枢众多儿子中,孟凛才更像他这个事实,他松口了一些,“孟家王府多年势力,不是如今的几月就可以动摇,你放心,你身位王府的公子,答应你的事情,我不会食言,你也记得你的承诺。”
“好说。”孟凛苍白的脸偏过首来,“陛下殡天当日,我绝对会把孟瑶交出来。”
孟凛如今油盐不进,严牧没有办法,只好带了几分气恼出了王府。
两日之后,夜里,明亲王府偏院。
夜里起了凉意,院门吱哑响了一声,好似惊动了树梢上的一片落叶。
孟凛坐在床上闭目养神,他似乎听到了动静,在那声门响中睁开了眼。
门口的脚步声近了,随后伴随着推门的动作,有人冷冷道:“你倒是好大的架子,如今要我来亲自找你。”
“父亲莫怪。”孟凛说话声音中气不足,“我如今重伤难以出门,但对父亲想之又想,只好让父亲亲自上门了。”
孟明枢走进房门,入眼就是孟凛无害地靠在床边,那样子柔弱极了,仿佛是个心思单纯的伤者,他还对孟明枢清浅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