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子衿都把话说到份上了,陈桓再一意孤行未免就太不尊重人。
他回去之后进行了番深刻的自我检讨,或许是自己太心急,赶鸭子上架了。这么多年没见面,是不是应该先培养一下感情?起码得先让人接受自己,而不是越发厌恶吧。
弦绷得太紧,只会适得其反。
恰好工作上有需要,不如就趁这时间让刘子衿缓一缓,自己也该冷静冷静。
出差前陈桓召集公司上下开了个大会,听完各部门的汇报后,简单分析了下这次双方的谈判焦点。
他手上漫不经心地转着笔,说话却是掷地有声,“我知道大家从复工到现在都很辛苦,还请大家再坚持一下。对方公司的态度相信各位也有目共睹,所以我需要能够唱好白脸的人参与这次谈判。各部门自行协商后把名单提供给我,有什么问题及时反馈。”
笔在指尖转了一圈,合上笔帽,“就这样,散会。”
工作上有烦心事的不仅是陈桓,刘子衿也焦头烂额。
之前病情就不太乐观的老奶奶,最近有恶化的迹象,肿瘤扩散的速度和位置都很危险。
显然保守治疗已经起不了什么效果了,前不久刚转进ICU,可看家属的态度,并不怎么像要配合的样子。
刘子衿全副武装穿好隔离服,给她例行检查。
奶奶难得清醒,看见是刘医生来,很费力地想抬起自己的眼角。眼周的褶皱堆叠在一起,却挤不出一个像样的微笑。
刘子衿作为一名医生再清楚不过,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况且在医院每天都上演着生离死别,他也见过不少。
可最多只是在走廊看到泪流满面哭到无力的家属,或是听见撕心裂肺的叫声,却还没有亲身经历过。
原本他以为医生的内心就应该是铜墙铁壁,这样才能让患者放心。但看到奶奶的表情,他瞬间破防了,心里酸涩的难受。
前两天奶奶还在普通病房,刘子衿每次查房的时候,奶奶都得拉着他唠上两句。家属大概觉得她年纪大了,完全是家里的负担,压根儿没来看过她几次。
这些刘子衿都了然于心,于是除本职工作之外,在生活起居方面还会多关照她。
比如翻身对奶奶来说已经算得上很费劲的事儿了,刘子衿如果恰好看到,就喊来护士一起帮忙。未了,语气轻松地活跃开气氛,“以后有事儿您就喊我,别客气啊,把我看作您儿子就成。”
奶奶会握着他的手,脸上写满慈爱,“哎呦,别这么说,刘医生人长得那么帅,脾气温柔,医术又高。我家那兔崽子难能和你比。”
转眼人就躺在重症病房了。
刘子衿心里再过意不去,也还是像往常那样冲奶奶笑,隔着口罩说,“这两天情况不错,您只要配合治疗,别有什么心理负担。”
医学没那么多奇迹,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各项指标都越来越低,这种无力的窒息感,大概只有他自己才能体会。
其实从另一个方面看,既然人在ICU,说明还有逆转和抢救的可能性。
可真正令人窒息的并不是病情,而是人心。
病人家属只在医院出现过几次,最近的一次就是奶奶进ICU前需要签字的时候。
刘子衿当时不在场,事后何云川咬牙切齿地和他复述,大概意思是他们根本不对治愈抱有什么希望,不想再继续浪费钱了。
何云川好说歹说也没能把人劝动。
于是刘子衿亲自联系了老奶奶的家属,态度强硬希望他们今天能来医院好好谈谈。
来的只有一个男人,是奶奶的儿子。虽然个子不高,但脸上那表情拽的跟谁欠他钱,随时准备冲上去和人干架似的。
两条腿架在刘子衿的办公桌上,大声嚷嚷,“刘医生呢?敢情把我喊来就是用来放鸽子的啊?你们医生的时间宝贵,我们小老百姓就活该在这儿浪费时间呗。”
科室里只有两三个实习医生,哪见过这种来医院惹事的大刺头,自然没人敢上前。
“你也知道是在医院呢。”尽管是医院这么嘈杂的环境,刘子衿还是在走廊就听见了他阴阳怪气的嘲讽,“那劳驾您把腿放下。”
“呦!”男人闻声回头,不屑地打量着刘子衿,“既然刘医生都说了,我还得听话不是。”
刘子衿抽出好几张湿纸巾来回擦拭办公桌,他最讨厌和无赖打交道,脸上厌恶的情绪一览无遗,但他喊人来不是吵架的,还得说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