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熙最后一次去清渊殿的那日
容熙前脚方离开,后脚卫渚赟便放心不下地追了出去,还将身上所有的银票都塞给了他。
目送着容熙的背影渐行渐远,直至拐过宫墙消失不见,卫渚赟才回清渊殿。
容清越正捧着漂亮的影青茶盏,眉眼低垂,细品轻嗅着龙园胜雪的滋味。
听到卫渚赟回来的脚步声,她好整以暇地吹了吹茶盏中漂浮起的些许茶沫,连眼皮子都懒得抬,只是冷声冷气地嗤了一句:
“巴巴着跑去给人家送钱,也不知他转过头后还能不能记得你这个一片赤诚的蠢货。”
卫渚赟:“……”
“母妃,您说的这是什么话?阿熙是您侄儿,也是儿臣的堂弟,帮衬一些也是应当。”
卫渚赟有些不高兴地嘟囔道。
“你母妃我说的都是实话。”容清越斜斜地睨了卫渚赟一眼,满脸的恨铁不成钢。
“怎么,你真把他当你亲兄弟了?你可别忘了,他生母的出身是何等不堪。你与他成亲兄弟,本宫可没有他生母那样为娼为妓的姐妹。”
容清越懒洋洋地搁下茶盏,语气阴柔而平淡,眉眼间全然是一副不屑鄙夷的神情。
卫渚赟神色微变,听到自己母妃这般说容熙他心中不悦,可他又不敢当着容清越的面勃然发怒。
只是皱着眉头,嗫喏道:“母妃,您怎么忽然说话这般…刻薄难听了起来…”
容清越倒没有生气儿子的指责,反而甚是耐心地回答他,嘴角还噙着一抹森冷的笑容。
“于本宫尚有用处时,自然是不问出处,只论用处便是。可他如今已然背弃了本宫,本宫为何还要再惺惺作态,对他故作慈悲?”
卫渚赟心头一窒,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流畅,磕磕巴巴地问道:
“那…您为何还要赐金于他?儿臣以为,您赐他黄金百两…是真的对他心生怜惜才会如此…”
容清越像是被自己儿子蠢到了一般,她理所当然地反问道:“本宫向来爱惜羽毛,用百金来维持本宫贤良淑德的美名,有何不可?
况且,这百金也算是他的卖命钱了,本宫自然也得稍作表示一番。”
说到最后,容清越嘴角的弧度愈发高扬了起来。
眼中流露出的阴狠更是藏也藏不住,恍若毒蛇口中吐出的黑色信子,滋滋作颤。
“卖命钱是何意?难不成母妃您想……”卫渚赟只觉得周身的空气瞬间冷却了下去,脑中只剩嗡嗡一片。
容清越不以为意地开口:“他知晓我们那么多的秘密……”
“可他不会说的!”
容清越话刚说了一半,卫渚赟就忍不住矢口打断了她的话。
“你能替他担保吗?还是,你承担得起他泄密的后果?”
容清越冷笑一声,嗤问道,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不耐与烦躁。
卫渚赟则被她简简单单的两个问题直问得抬不起头。
是的,他不能。
他既无法替阿熙担保,也无法承担若是阿熙泄密的后果。
纵使,他心里是相信阿熙的。
见卫渚赟仍然心有犹豫与不忍,容清越继续说道:“你皇子妃生辰那日,你我在殿中聊了些什么,你没忘吧?
叙晚卿听到没什么,她的命早与我们紧紧系在了一处,料她也不敢抖出去。
可是除了你皇子妃之外,当时殿门外还站了一个人,就是你的阿熙!别的秘密倒无妨,本宫也不至于要他性命。
可那日他在殿外,他就必须死。一个会将你我置于不复之地的隐患,一日不死,本宫一日难以心安。”
看来母妃是铁了心要阿熙死,卫渚赟下意识地往后顿了一步。
“那母妃,打算如何做?”卫渚赟
容清越斜倚在贵妃榻上,轻轻转动着指间戴着的一枚金嵌珠鏤空梅花指环。
而后她以一种甚是慵懒的口吻说道:“他若死了,总会有人攀扯到本宫。
待他离了帝都,再死于江湖门派的争斗中,自然就与本宫没有任何干系了,本宫也无需向任何人交代。”
“母妃…英明。”卫渚赟强行挤出一抹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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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用过晚膳准备就寝时,叙晚卿发现了卫渚赟的异样。
卫渚赟提着精巧别致的紫砂壶往杯中倒水时,满杯了也没任何要停手的意思,直到半张桌子上都洇着水迹。
而他好像根本没有察觉到一般,毫无反应。
刚卸完身上钗环的叙晚卿起身走到卫渚赟身边,打算喊他就寝。
叙晚卿瞄了一眼桌上弥漫流淌着的水迹,又瞥了瞥神情恍惚的卫渚赟,忍不住问道:
“爷,您今儿是怎么了?用晚膳时妾身就觉得您有些心不在焉的,还时常出神,妾身跟您说话也没什么反应。”
换做平时,卫渚赟肯定会语气不善地回她一句:“我的事你少管。”
可今日卫渚赟心里很是复杂,无数的丝线在他心里缠成了一个凭他自己根本无法结开的线团。
卫渚赟像奔波了一天滴水未进的小狗,声音很是颓废无力地说道:“是阿熙,阿熙出事了。”
叙晚卿:“!!!”
叙晚卿眉心狠狠跳了两下,极力压制住自己的情绪,用尽可能平缓的语气问道:“容、容熙公子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阿熙离京了。”卫渚赟缓缓说道。
叙晚卿心头浮上些许疑惑之色,“母妃竟放他走了?”
卫渚赟苦笑着摇了摇头,喃喃道:“母妃是放了他离京,可没说放他活命。”
叙晚卿听完这句话后顿时心尖都跟着颤了两下,双眸睁大似是不敢置信,嗓音也有些发紧:“母妃要杀容熙公子?”
卫渚赟点了点头,神色落寞而无力。
“母妃向来是说一不二的性子,我没办法让她收回成命,也没办法阻止母妃的行动,破坏她的计划。
可是,我又实在不忍心,也不想阿熙就这样死去。他本就没有多少时日了,母妃却还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叙晚卿听到这里已大致明白了卫渚赟心中症结所在,眉眼低垂着。
在昏黄的烛光映照下显得略有些晦暗不明,教人看不出她心中所想。
容清越心狠手辣,她这个蠢儿子倒是良心未泯。
叙晚卿缓缓在卫渚赟旁边蹲下,伸手握住卫渚赟微有些凉意的手。
“您是想帮容熙公子,却忌惮着母妃,害怕被母妃发觉引得母妃雷霆震怒,对吗?”
叙晚卿的声音是与容清越截然不同的温婉柔和,听上去仿佛有一种安抚人心的效用,卫渚赟听着便觉得心神平静了许多。
他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想救他,又不知该如何救他。”
“此事爷确实不好露面,而且也不应露面。妾身知道谁有本事救下容熙公子,就是不知爷您敢不敢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