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陛下在那里,高坐明堂
是夜。
反对元彻的老臣们又来找沈之屿了。
这已经是第三次。
沈之屿是在给魏喜换药的时候被婢女请走的, 布条刚在后脑勺上打了个结,婢女就在门外俯身轻唤道:“大人,诸位大人都已经在堂内候着了。”
沈之屿不紧不慢地将结系好, 再将小魏喜的头发从布条下捋出来:“待会儿去将香炉清理了,点一只新的, 就用我放在衣柜里的香。”
“放心吧大人!”
沈之屿虽然亲口说过不会丢下魏喜, 但口说无凭, 魏喜还是十分殚心竭虑, 害怕自己因为少了一只眼睛办事不方便,给沈之屿添麻烦,让沈之屿厌弃自己, 他每次办事都小心翼翼,却还是有一次弄巧成拙, 打碎了沈之屿最爱的一块玉佩, 胆战心惊地跪下请罪时,没想到丞相大人只是淡淡说了句“自己算算, 从月钱里面扣”既不会因为眼睛的事情刻意怜悯包容他,也没有呵斥他笨手笨脚。
坏人让他这一生都不敢抬起头,而沈之屿时时刻刻提醒他你只不过是少了只眼睛,没有什么好怯弱的。
魏喜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离开时, 沈之屿顺手关上了窗户,让婢女引着他去往堂内。
堂内闹哄哄一片, 乍一看去足有十余人。
杨伯仲至始至终都不想当出头鸟,只坐在位置上看着他们,没有居中调和, 任这群人吵。
他们想要商议出如何对付元彻掐断萌荫的办法。
“那蛮夷皇帝真是欺人太甚!”老臣中为首的那位姓刘, 满头白发, 自先帝还是太子时便在朝中当差,虽然官职不高,但阅历丰富,也算是老儒臣中的一位代表,“官场不比战场,他以为他那几匹狼多厉害?哼,不是老头子我多嘴,不出五年,他定然会将朝堂搅合得一团乱,死在自己的手中!”
“刘老莫急,蛮夷小儿就是这个性格。”杨伯仲看见沈之屿来了,“听听丞相大人的看法吧。”
沈之屿坐去为他准备好的位置上,婢女上前倒了一杯茶水。
前两次,无论这群老臣怎么说,沈之屿都只是点头,左右都是“可以”“有道理”“确实是个不错的想法”,没多的了,继续问下去就是咳两声,说头晕,隔日再说,这群人看见沈之屿和他们打太极,心中焦急。
“各位大人想法都很好。”袅袅白烟中,沈之屿端起茶盏来吹了吹,却没喝,依旧说道,“但我久不在朝,对付不了他。”
这一次他的声带着冷意,非常符合四大家阴谋得逞,以及又一次从元彻手中“死里逃生”的模样。
杨伯仲却有些不耐,他挖走魏喜的眼睛和推于渺给他,是想提醒沈之屿不要太过得意忘形,而不是束缚手脚,他还需要沈之屿去当那冒头的最尖锐处。
“大人虽然不在朝堂……”杨伯仲开口说,“但余威仍在,背后有先帝遗孤做旗。”
杨伯仲一提点,刘老立马明白,出席弯腰拱手道:“下官愿为大人效力!”
茶盏落下,磕出一个清脆的声音,里面的茶水晃了些出来,滚水泼在手上,沈之屿笑着看他:“我现在不愁吃不愁喝,需要什么力?”
“大人是天下文官之首,又年轻,明明还有大好前程,却因为蛮夷皇帝退出朝堂,这些都是下官们看在眼里的,只要大人允许,我们定为大人效力。”刘老从衣袖里掏出一张手帕,殷情地递出,“茶水烫,大人擦一擦。”
其实他们今日来之前已经商议好了,这次一定要挟持住沈之屿,之前在朝堂上吃了哑巴亏,拿皇帝没办法,又不甘心就此罢休,眼睁睁地看着家族被一到圣旨压得直不起头来,便决定沈之屿的名头掀起一番党争,策动天下世族起来反抗,给那位自以为是的皇帝看看,官场上的事情到底是谁说了算。
成功了,皆大欢喜。
不成功,罪名全部算在沈之屿身上,自己顶多是个同党,罚银贬官,也不会比现在的境遇差多少。
沈之屿将他的心思看了个透,心中情绪明灭。
可真心急啊。
就这么迫不及待吗。
刘老递出去的手都酸了,沈之屿还没有接帕子。
“大家都是为了活着啊。”刘老感概道,“大人没成过亲,不知道那一大家宅院里上上下下几十张嘴,每天都要吃饭,你一回去,他们就看着你,那眼神会逼你啊。”
他在试图说服沈之屿。
他们还想过直接关了沈之屿以他的名头掀起党争,但他们模仿不出沈之屿的字迹,更模仿不出沈之屿的口吻和语气,没有文书,天下人不相信,这场党争就起不来,所以他们不敢翻脸。
可,不翻脸不代表着不威胁。
“下官和大人交个心好不好,如今大楚这局势,就是一个闷在锅里的热油,随便一点炸开,蛮夷人看似拿了上劵,可谁能笑到最后,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这事儿谁说得准呢?大人韬光养晦,也是时候出来大显身手了,下官只要得了大人的恩,今后定然为大人马首是瞻,大人想推谁当皇帝,谁就是皇帝。”
这帽子可就扣得太大了,把沈之屿往乱臣贼子的方向推。
这一堂的人,明里暗里,都在逼沈之屿。
赶在刘老又一次说话前,沈之屿终于抬手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
“谁都可以吗?”沈之屿平静地看他。
刘老以为他说的是李亥,拱手道:“谁都可以。”
这一回,沈之屿接过来手帕,拿在手中擦拭上面的茶水。
“那便去吧。”
“谢大人成全!”
刘老终于得了准话,不枉自己跑了三次,心中高兴,顿时觉得年轻了二十岁,跨出堂门的那一刻,连走路得轻快起来。
这一屋子人来的时候为了掩人耳目,没有坐轿,只好两两三三结伴一路走回去,刘老的府邸离杨府最远,等他走到家门口,已经是孤身一个人。
夜里忽然刮起了一阵冷风,冷得他一个哆嗦。
分明刚才还没这么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