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庙内人头攒动,两个身着道袍的小道士站在二门处,迎来送往,适时送上几句祝福话,讨个吉利的彩头。
宁怀瑾用一点散碎银子从门口简陋的小摊上买了一份蜡烛元宝,用粗糙的纸袋捧在手里,跟着融入了人群中。
南阳府的城隍庙地方不大,前后一共三进,窄窄的一条路,左右两边厢房门大开着,供奉着些宁怀瑾认不出名目的地方神明。
内进院里的大铜炉中燃着香火元宝,纸钱燃烧的味道与殿中的檀香味混在一起,是一种很容易让人感到安宁的气息。
来烧香的除了平头百姓,还有南阳府内的世家和富商,是以宁衍和宁怀瑾两人走在庙里也不算十分显眼,少有人注意到他俩。
“将生活寄托于美好愿景上,是人之长情。”宁衍站在一排排的铁钎架子前,从宁怀瑾手里抽出一对小臂长的蜡烛,就着旁边的长明灯点燃了。
红烛的内芯上沾了长明灯下层的火油,被灯芯一舔便燃了起来,火苗从蜡烛上窜高些许,看起来红红火火的。
“拜神时,男人们求升官发财,女人们求多子多福。”宁衍将蜡烛插在铁钎上,随口说:“那怀瑾想求什么?”
城隍庙历来香火不错,架蜡烛的铁架上积了厚厚一层蜡油,宁衍没找好着力的方向,手里的蜡烛骤然一歪,差点滑落下去。
宁怀瑾怕他烫着手,忙接了一把,替他将蜡烛放好了。
“倒也没什么稀奇的。”宁怀瑾说:“左不过求个平平安安,也就行了。”
这个答案未免太朴素了些,宁衍有些意外,追问道:“再没别的了?”
宁怀瑾擦了擦手上沾染的蜡油,笑着反问道:“你还想听什么别的?”
宁衍哪是能被他问住的人,就算是心里还没想出个正经的,嘴上也会来两句不正经的打趣他两句。
“我还以为,怀瑾会许许愿,愿与我不离不弃,心心相印什么的。”宁衍夸张地叹了口气,作出一副长吁短叹的哀怨神情,说道:“最不济也得是个日日相见吧。”
“现在不已经是了吗。”宁怀瑾说。
宁怀瑾的声音很平静,但听起来又不显得冷淡。正如秋叶落于水面,明明是轻轻浅浅的毫无力度,却轻而易举地搅碎了一池静水。
恰巧后院祈福的钟声响起,沉闷的铜钟发出咚得一声,像是将宁怀瑾这句话砸在了宁衍的心口上。
宁衍清晰地察觉到,在方才那一瞬间,他的心跳短暂地加速了一瞬。
以至于宁衍竟然显得有些招架不住,他近乎落荒而逃地避开目光,生平第一次在和宁怀瑾的“交锋”中败下阵来。
“进殿吧。”宁衍说:“站在外头吹冷风,身上都吹凉了。”
“好。”宁怀瑾说。
城隍庙内殿分前后两间,寻常人家拜完城隍,大多陪着自家的妇人去了后殿拜城隍娘娘,所以前殿显得有些冷清。
三丈余高的神像立在殿中,红袍革带的神像宝相庄严,正半垂着眼,面无表情地盯着神像前的蒲团,像是在俯瞰自己的信徒。
宁衍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进去,负着手站在殿中,仰头直视了一会儿那尊神像。
皇帝是天子,代行天意,论礼数是不必向这样的地方神明下跪参拜的。宁怀瑾也知道他进来就是看个热闹,于是放开他的手,自己往前走了两步,跪在了蒲团上。
但紧接着,他就觉得身旁的蒲团略微往下陷了陷——是宁衍也跪下了。
宁衍这双膝盖从生下来开始就只跪过宗庙,连见宁宗源时都很少打弯。宁怀瑾不由得惊了一瞬,陛下俩字差点脱口而出。
可他到底还记得这是在外面,不比家里,什么话都能说,只能咬了咬舌尖,愣是把一句惊呼咽了下去。
“入乡随俗。”
宁衍说着,神色自然地像寻常百姓一样行了礼,只是到底碍于身份,少磕了一个头。
这世上恐怕除了面前不会说话的泥塑神像,便再不会有人知道宁衍在跪下那一刻,心里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