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冬季很漫长。
整个冬天像是被一场一场雪分割开,每次雪落之后,天气总会再冷那么一些。
在这种滴水成冰的季节里,人仿佛也会惫懒起来。屋内伺候久了的内侍和侍女们都不想大冷天的出去受罪,平日里交好的姐妹们也变得没了风度,一个个明争暗抢,恨不得日日守着熏炉烧炭的差事不肯挪窝。
可是宫中的大多数人连争抢的好运气也没有,只能靠着堆叠起的几层单衣御寒的人大有人在。
被阳光融化的雪水顺着屋檐滚落下来,不过一宿的功夫便顺着屋檐垂下来,凝结成锋利尖锐的冰棱,一个个吊在屋檐顶上,像是随时会落下来的铡刀。
屋檐下的青年抬起头来看了看房檐上的冰棱,心有余悸地往房檐里头缩了缩,生怕那玩意被太阳晒化了,砸下来掉在他脑袋上。
“十里!”还不等他把碰歪的小木凳重新摆好,回廊另一头忽然有人叫他:“热水好了没有!若是太后娘娘一会儿午睡醒了没有新茶换,仔细你的骨头!”
青年匆匆回过神,连忙探着脑袋往那转角看了看,发现喊话的是太后身边的大侍女。那姑娘半个身子缩在花厅里,只从布帘子后头探出个脑袋来,看起来有些滑稽。
十里连忙站起身来,他在外头坐了太久,最外层的那件外衫都冻成了一层薄薄的硬壳,一站起来咔嚓直响。
“姐姐放心,马上就来了。”十里听出了她话里的不悦,也不敢怠慢,忙软了声音讨饶道:“这外头太冷了,碳热得慢,姑娘再等等。”
穿着精致的年轻姑娘似乎是在“出去教训他一顿”和“骂两句出出气”之间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屈服于外头恶劣的天气,没有迈出花厅,而是没好气地骂了他两句便作罢了。
花厅的帘子被重新放下,十里小小地松了口气,将冻僵的双手拢回袖子里,动作迟缓地坐回了碳炉前的小木凳上。
他在这宫里的年头不短,却也不算长,所以也只能不上不下地谋个差使。既不像方才那位姑娘一样有暖烘烘的地龙烤着,却也不用像那些最低等的小内侍一样大冬天的在外头一刻不停的扫雪。
屋檐下也不能完全避风,越坐越冷,呵手的热气刚一出口便会在风中化作凉风,一点用都不顶。
十里看了看外头四四方方的天儿,又把烧水的暖炉往身前拉了拉。
烧水用的是最普通的黑炭,太后娘娘不喜欢这味道,所以十里也只能呆在四面漏风的屋檐下。
烧碳的暖炉也就一掌大小,在寒风里一吹,那点热气也仅仅能供着烧水的陶壶,半分多余的也透不出来。
十里又努力地烤了一会儿,试图蹭一点热乎气出来,只是试了半天也没成,气得干脆放弃了这鸡肋的炉子,站起身来跺了跺脚。
他刚站在屋檐下转了没两圈,花厅那头的角落就又传来了一声唤:“十里!”
这次来的是个年轻的男人,穿着跟十里差不多的衣袍,弓着肩膀缩着脖子,小步跑过来,蹲在暖炉旁边,将手直接贴到了陶制的炉壁上。
“九哥。”十里也蹲过来,手也懒得从袖子里抽出来,单用胳膊肘拐了拐他,小声问:“你下值了?”
被称为九哥的男人嗯了一声,感叹道:“还是你这好,起码有个炉子,前头可是要冻坏人了。”
“哥哥何必羡慕我啊。”十里以为男人在拿他打趣,撞了撞他的肩膀,没好气地说:“哥哥再怎么也是在太后娘娘屋里头当值,炉子蹭不到,起码还有地龙可以烤呢。”
“哪啊。”男人也不生气,干脆不讲究地席地而坐,看架势是想把自己都贴在那碳炉上,“今日有亲近的人去给太后娘娘回话,我们这些小鱼小虾,在正殿门口扫了一上午的雪。”
“哟。”十里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四下看了看,见附近没人,便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破口瓷杯,仔细又心疼地倒了小半盏热水出来,递给男人:“哥哥快喝口水……什么样不得了的亲近人,值当把你们这大冬天的都支出来。”
男人如获至宝,将那小杯茶盏裹在掌心里,随口道:“听说是从咱们王爷封地里来的人,来给太后娘娘送年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