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雕塑大师姓张,听说只比齐教授小上几岁,看上去却半点不像他们这个年龄阶段的人。
兴许真有长年待在山里的原因。就算齐教授精神矍铄身形硬朗,两鬓也仍是不可避免地被岁月染上几分颜色。他却不然,整个人全无一丝老态,尤其那双眼,看人时甚至带几分炯然。
互相介绍以后,齐向然便跟着大家一起叫他张老师。张老师带他们先进屋安置,两栋三层小楼,格局却大不相同,一栋是工作室、教室、厨房和张老师的起居室,另一栋却是三层日常套间,每一层都有三四个房间,供学徒和来客住宿。
齐教授这一行的目的主要是为一个泥塑造像课题收集资料,而张老师作为民间泥塑非遗传承人,近几十年一直潜心钻研宗教泥塑造像技艺,创造出许多业内闻名的作品,也参加主持过许多彩塑复原修复工程,住在此处,想来也是因为需要一个可以潜心研究的工作环境。
好在时常有学徒陪伴,也有亲人定期上山补充供给,平日倒并不算寂寞,不然也不会特意修一栋专供来客住宿的小楼。一楼住满学徒,齐教授带着两位助手住进二楼后便再没有多余房间,于是齐向然和齐铭两个年轻人被分到三楼,没多几番谦让,齐向然被齐铭以尊老爱幼的名头,安置到了三楼唯一一间带着卫生间的房间。
虽说是山里,但水电空调都齐全,住宿条件反而比前几天要好得多。放好东西,张老师先带他们四处参观。泥塑造像有一套由简入繁、由粗到精的工序,从制作骨架开始一直到涂生漆、贴金箔,塑一尊像一般要经过一两年的时间。若真要从头开始记录拍摄,时间成本过于高了,好在张老师手下学徒众多,作品也不少,于是齐向然他们有幸参见到每个造型阶段的塑像,用作课题研究绰绰有余。
吃过午饭,齐教授兴致勃勃地跟着张老师去探讨造像彩绘,大手一挥给年轻人都放了一下午假。齐向然原本想回房间睡上一觉,齐铭却像精力用不完似的,听张老师说山顶风景大好,便拉着他和另外两个助手继续爬山。
从这里出发往山上走只有一条狭窄步道,花了近一个小时时间,众人终于登顶。谁也没想到,这山顶竟是一块平坦草地,草丛间还有零星一些尚未凋谢尽的夏花,向下远眺,果然见到和在山腰见到时大不相同的风景,飘着云的蓝天仿佛伸手可触,东南西北一览无余,让人颇有一种将整个世界都踩到脚下的豪情。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啊!”齐铭边四处拍照边感叹,“其实我平时懒得不行,别说爬山了,蹦个迪我都嫌累。”
“我也没怎么爬过,”齐向然望着远处缓缓游动的白云,笑了下,“以前是觉得蹦迪喝酒比爬山有意思,后来是没什么机会和精力。”
“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玩儿得挺花啊。”齐铭乐呵呵地问,“多大了?十八十九二十?”
“刚满二十一。”齐向然耸耸肩,掏出烟,拇指习惯性地将烟盒盖往上一拨,先给大家散,“铭哥?”
齐铭犹豫了下:“其实我平常不大抽烟。”他又看看这附近,没什么干草,便把烟接过来,忽地一笑,“不过师弟的烟,我还是得讨要一根儿的。”
有时候男人的友谊就这么简单,一根烟的功夫就能建立起来,吞云吐雾间,几个人倒是比之前更亲近了不少,后来干脆席地而坐闲谈二三。秋日午后的太阳实在舒服,不多会儿便晒得人懒洋洋的,齐向然半躺下来,一只腿曲起,一只手肘撑地,半眯着眼望天,咬着烟发呆。
“师弟啊,你跟咱们教授怎么认识的?”齐铭转头,见到他一副漫不经心的懒猫样,忍不住笑了,“他可是好几年都没收过学生了。”
“我就是个帮大家打杂的,什么学生不学生,齐教授那么跟你介绍,都是抬举我。之前……他不是在新南市博物馆有个展会么?”齐向然被光蛰着,只斜斜看他一眼,在阳光映照下,他瞳色变得极浅,里头还有粼动的亮光,这一眼简直如波似水,“我们在那儿认识的。”
齐铭眉头一扬,似乎没想到是这个回答,他仔细打量齐向然,长得不差,身上穿得简单,却一副掩不住的公子哥气质,又带点痞气,说实在的,怎么也不像是对他家老头子那些研究感兴趣的人。
“那你是怎么……”
齐铭正要继续问,远远传来几串笑声,紧接着笑声顿住,脚步也顿住,有女孩子惊讶地说:“你不是说这儿小众么?怎么被人捷足先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