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的时候还是两个人, 而从卫宅离开时,裴颂年却是一个人离开的。至于……卫烨?他当然是被他妈妈强行叫约十几个人按在地上留下了。

“不好意思,让您看笑话了。”卫夫人皮笑肉不笑, 吩咐一边垂首的家佣,“吴妈, 送客。”

裴颂年看了一眼挣扎的卫烨,在心底叹了口气, 头也没回地离开了,直到他走很远很远都还是能够听到他叫着他名字的声音。

“先生,这边请…”

他们本来想叫他司机送他走的, 裴颂年给拒绝了。他慢吞吞给助理发了消息, 顺便把自己的位置一起发给了他, 说让他来接自己。

——[麻烦了, 小易。]

小易回的也很快, 先回了好,又给他打了电话,电话里他似乎在下楼, 喘气不怎么均匀, “我快到车库了,裴哥,我看了下位置, 你怎么去那了?”

“………辛苦了。”

“这个没事,我本来就是做这个的。你在原地等我,我过来大概要接近一个小时…”电话那边的小易已经上了车, 能够清楚听到他启动发动机的声音, “裴哥……”

“到了, 再说吧。”

裴颂年的声音听上去有点疲惫。

助理明显想问什么, 但还是没问出口。

其实不止他不知道问什么,其实就算他问了,裴颂年也不一定知道怎么回答他,他要怎么解释呢?

他和卫烨宛如绕在一起的毛线球,他自己有些理不清了。他自嘲地笑笑,低头看看自己指腹的伤。

其中一只手已经被之前的卫烨抹上了伤药,还有另外一只手没来得及抹,就发生了后面的那些事。

也不知道卫烨给他抹的是什么药,效果还是挺好的,涂过药的手已经没那么火辣辣的灼烧感,和另外一只没涂药的手上的灼烧形成强烈对比。

有了对比后,灼烧感仿佛比之前还要厉害。最严重的地方已经有了一层薄薄的水泡,十指连心,说是锥心的疼也不为过。

这也算是裴颂年的第一次恋爱吧?没想到第一次恋爱就是和一个比自己小的男生谈恋爱,更没想到它就这样,在一张支票下结束了。

很难说清心情如何,裴颂年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洁白的云,看了看铁门后的喷泉和巨大别墅,忍着疼痛用那只好点的手从口袋里摸出那张支票,在看到上面的数字后,他突然笑了。

第一次恋爱,值这么多钱呢。

挺讽刺的,之前卫烨曾误会他是个贪图利益的人,那时自己可以理直气壮反驳,但现在…八位数的支票就在口袋,裴颂年说不出那样的话了。

他手里撕碎支票的动作一顿,最后还是没有把它撕掉,反而是很细心地把上面的褶皱抚平,嗯。就让卫烨以为他是一个贪慕虚荣的人吧。

卫烨只知道卫夫人平时很喜欢看秀,觉得她肯定也会喜欢自己。但她喜欢的只是衣服,不是模特。

在她眼里台上那些光鲜亮丽的模特也不过只是一个个衣架。她不喜的大抵是他的出身以及…男人的性别…还有儿子超出她预料的认真。

——[小易,过来的时候顺便帮我带一支烫伤药,我到了给你钱,谢谢。]

小易找了挺久才找到地方的,而裴颂年上车以后,没有先问助理要烫伤药。他先把支票递给他,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让他有时间,去,银行兑。

助理不明所以地接过支票,看到前面的数字和落款,以及上面明显的红章,应该不是假的。他声音都颤抖了,“这……这……什么意思啊?”

“就这个,意思。”裴颂年坐在副驾驶,看着窗外风景一点点倒退,伸手把车载空调的温度调得更低了吧。“烫伤膏…呢?”

“哦,在这儿。”助理开着车,没有看裴颂年,“怎么了,怎么让我买烫伤膏,裴哥你烫伤了??”

“嗯。”裴颂年不太想过多的解释,皱着眉把膏药均匀地涂抹在指腹的位置,“我和,卫烨,分手了。”

“……”

其实助理在看到那张支票时,就大概已经猜到了,他本来还想偷偷看看裴颂年的脸色,却看到他手上醒目的伤,“靠?!!这怎么回事?分手就分手嘛,怎么把还把手给弄伤了,怎么这么严重?”

的确,比刚才严重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之前看着还只是有些发红的伤,在现在看着更吓人了。而会有这么明显的反应的原因也很明显,主要还是裴颂年平时太保养自己的手,皮肤嫩,看起来自然也更严重。

“裴哥,你怎么伤成这个样子?!”助理小易是知道裴颂年平时对他那双手的爱护的,脚下油门都踩紧了,“我先送给您去医院。”

“嗯。”裴颂年的手涂了药膏,不能动,就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头靠在靠垫,闭着眼睛装睡,小声喃喃着,“差一点,差一点…也好…”

前面几天,卫烨一直粘在他身边。他身上有一种裴颂年所没有的朝气和已经被遗忘的一往无前,待久了后,他差点就觉得那样也还行,幸好醒悟得快。

就像卫夫人说的那样,他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什么叫进退有度,不用她说,自己也当然知道,所以现在这样就挺好的,挺好的。

“裴哥…”

助理想和裴颂年说点什么,突然看到他面无表情地抿着唇,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睫毛有些湿润的痕迹,他顿时闭了嘴。

在裴颂年身边五六年了,裴颂年之前一直都是一个人,可能也会觉得…孤单吧?但,他们现在真的不合适。

周末,裴颂年久违地去了一趟疗养院。

因为手被包扎了厚厚的纱布,他无法进行拍摄工作,也开不了车,去的时候还是助理送他去的。

疗养院里,那个曾对他极为不耐烦,不愿意听他讲话的中年男人比之前老了不少,他头发白了一些,像个小孩一样玩着米饭,还被护士训斥。

那护士刚说完两句,转头看到他在门口,脸上立刻堆起了笑:“裴先生,您来了…”

“嗯……我来吧。”裴颂年接过护士手里的饭盒,里面是一些米饭混合着鸡汤还有一些肉丁。

裴颂年的爹在他读初中的时候,欠下了许多赌债,跑出去躲债了。而追债的人找不到他,就天天到家里要钱,几次在门口泼油漆。

裴颂年的他妈妈甚至哭着跪下来求他们宽限几天。

但彼此又都心知肚明,这可这不是宽限一两天就可以凑到的数目。本来他爹也没有欠那么多的,而利滚利滚下来的数字,是他们一辈子也挣不到的钱。

即使在那样的环境下,裴颂年的成绩依旧极为优异。于是他妈把他当做人质一样送到债主的家里,保证自己说出去挣钱还债,实际上就是偷偷跑了。

裴颂年就那样在债主家里寄人篱下得过了好几年,中间他妈的确有寄一点钱过去,但那无疑杯水车薪。直到他高中毕业,他考上了一所很好的学校,拿到了奖学金后第一件事就是还钱。

十八九岁的裴颂年只要给钱,什么活都干。

他个子优越,长相俊秀,自然而然就被人推荐去做了模特,不过那会儿他还是个野模,赚的钱也不多。

后面阴差阳错被现在的公司看中,公司替他还清了所有的钱,也是在那时他签下的那份十年合约,相当于把自己最年轻,最黄金,最宝贵的十年卖给了他们。

知道合同根本不公平,又能怎么办,但当年的裴颂年走投无路,没办法。如果不签下那份合约,如果不把自己卖给他们,他根本就还不起那么多钱,说不定就要被卖掉。

那些放高利贷的有哪里是什么良善之辈,不把他器官拆下来卖了,就算善良了。

看着那个已经把一切都忘光了的男人,裴颂年想着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那些年在债主家里是怎么过的吗?

那会儿还是一个少年的裴颂年多么胆战心惊啊,害怕到晚上睡觉都不敢睡得太死,害怕到枕头下随时放着一把水果刀的程度。

他多么希望他们能出现救他,把他带走。可无论是他爹还是他妈,两个人都没有出现,没有谁能救他。裴颂年只能靠他自己…

“你…什么都,不知道…”

裴颂年动作温柔地给他爹喂饭,因为手指缠了绷带的缘故,他得拿很紧才能抓住勺子。可手上动作抓紧了,手里的伤口就疼了。

但他就像完全感觉不到疼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