炕头子, 玄鳞睁开了眼,那是一双沉静而冷漠的眼,寒潭一样的看着周遭这一群人。
王墨好不容易自人群中挤了进去, 正与这样一双眼四目相接。
他轻轻咽了口唾沫,小声唤他:“爷。”
玄鳞偏头瞧过去,一脸冷肃,他缓缓皱紧了眉头, 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外头大雨还在下,打在屋顶上噼里啪啦作响。
炕头子的汉子从始至终都没有唤过任何一个人,吴老夫人、方妈妈、王墨, 都没有。
王墨只感觉吊着的心在一寸寸的往下头沉,直到跌进谷底。
他僵硬的无法动弹, 那个时时刻刻护着他, 瞧不见他就要找, 成日里腻腻歪歪的汉子,好似……不认得他了。
没人顾着,王墨被一众女使远远挤在了人群外头。
可他不敢走, 光着脚站在角落里,就那么傻兮兮的候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薛大夫自炕边起了身, 他拱拱手, 朝向吴老夫人道:“老夫人,没瞧出什么大毛病, 只是肝虚体弱,还是要进补。”
老夫人连连点头:“薛大夫, 大夜里的将您请过来,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这外头天都没亮,要么您……”
薛大夫知道她是不放心吴家大爷,点了点头:“那老夫就打搅了。”
人群逐渐散去,就连匆匆赶过来的吴庭泽也被吴老夫人叫走了。
一霎间,屋子里安静下来,就剩下王墨和小狗子。
王墨仓皇地立在炕边上,他额头的血没来得及管,已经顺着脸颊淌进到了颈子上,浑身都是水,透湿的衣裳将他一马平川的身子包裹得一览无余。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脚,往前挪了两步:“爷……”
玄鳞面色苍白,眼神冷漠地瞧着他,没有应。
王墨不知道是咋了,明明白日里还和自己好好的,咋睡了一觉,便如此生分了。
他心里头难受,手指头抠着衣边:“爷,您是气我吗……”
他一双大眼睛红得厉害,那股子劲儿,可怜巴巴的。
玄鳞不知道怎么,只觉得心口那地方蓦地一抖,生疼。
他收回目光,没再看他,只轻轻呼出口气,问道:“你就是王墨?”
王墨一愣,只觉得鼻头发酸,还没开口,眼泪先顺着眼角崩落下来,他抖着唇:“爷,你这是啥话?不、不认我了?”
玄鳞轻轻闭上眼,胸口处一阵陌生的酸麻,一寸寸的蔓延到四肢百骸,那除了一条右臂,其余地方无半点用处的四肢百骸。
他淡淡呼出口气,他是玄鳞,却不是王墨认识的那个玄鳞。
妖蛇玄鳞,泛生千年,他渡劫不成,天雷将魂魄生生劈作了两半,而落在吴庭川身上的,不过是他人魂与妖魂中的一魂。
两魂由一魂所出,相互纠缠、息息感应。
那条人魂与身前这男子朝夕相处,贪生了爱慕。
而妖魂虽与肉身一并压于黑海之底,却对这王墨并非一无所知。
可他是妖蛇,一心成蛟,怎能耽于儿女私情。
况且海底已有翻动,怕是过不了多久,他便能出来了。
妖魂闭着眼,却蓦地听见耳边响起低低哀哀地啜泣声,一下又一下,断断续续。
他没理,只顾着凝神静气,可那啜泣声却久久不歇,压抑的、痛苦的,一下一下敲在他心上,让他心口子钝痛,让他没来由的烦躁。
妖魂的呼吸声越来越沉重,他受不了地睁开眼,却听见外头一阵脚步声。
门没关,方婆子的声音传了进来:“大少爷,打搅了,老婆子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