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7章 传说(下)

楚辞在学校后围墙花园的草丛里找到了林非的终端。

屏幕已经损坏,看上去似乎是被锐器划过,已经不能开机,唯一运作的恐怕也就只有内置的定位芯片。他仔细地搜索了周围,雨天冲刷去了一切痕迹,他没什么特别发现。

埃德温问:“要报警吗?”

“报警?”楚辞笑了,“失踪不足八小时,警方是不会受理的,况且按照素式星警察局的效率,林非被卖到雾海了,他们才刚刚出警。”

“您怀疑是人贩子?”

“大概率不是,人贩子不会拐卖像他这么大的少年,”楚辞一边将终端在校门的认证系统上刷了一下,边道,“拐卖他能做什么?雾海多的是像他这个年纪的街头小子。”

他去了一班的教室。教室门锁的很妥当,每个书桌的抽屉里都有一个小黄鸡,看起来林非是放完他的“惊喜”才离开教室的。

“调我们离开后两个小时内学校所有监控影像给我,”楚辞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把有林非部分挑出来。”

五分钟后,人工智能完成了它的工作,楚辞在监控影像里看见林非先是从学校大门口出来,刚在门口往前两步忽然停了一下,应该是想起来没带什么东西,就又返回了教室。等他再出来的时候天气已经变了,开始下雨,他没有带伞,愁眉苦脸地望了望天,拉起校服盖在头上,冒着雨往后门走去。

学校后门距离空轨站台要近一些,但是得穿过一条曲折小巷,两边都是陈年的楼宇,里头的住户都已经搬走得差不多了。监控影像里林非最后的出现的地方,就是学校后门正对的街口。

“这里有没有城市监控?”楚辞问。

“有,但是损坏了。”埃德温答。

“有没有过维修周期?”

“今天是维修周期过后第一天。”

“维修员是干什么吃的,给我举报他!”楚辞没好气道,“再扩大范围检索一下下午到晚上附近有没有出现过可疑人士。”

“好的。”

楚辞走进了学校后门的小巷,雨流汇积,四周黑暗而寂静,只能听见凛冽风声,他穿过小巷来到空轨站附近,那里当头就有一个城市监控,所以唯一的死角只有巷子的另一端,可是林非只是个普通学生,他会被谁绑走?他又返回去,走了几步忽然想起,这条巷子拐过去一个街口直走,就是素式星港口。

这时候,埃德温道:“和白猫巷交错的两条街分别是茉莉花街和红枫街,我刚才——”

楚辞打断它的话:“直接给我红枫街的检索结果。”

红枫街就是港口出来那条街。

几张面目各异的人的沈身形出现在楚辞面前的投影中,他的目光定格在其中一人身上,眯起眼睛道:“放大他小腿的位置。”

立体投影放大,那人左边小腿上的裤子有点抽,再细看,里面似乎塞了什么东西。埃德温截取了他脚踝的位置,那人穿着一双沾满泥泞的运动鞋,鞋帮往上,露出一点金属的寒芒。

“这应该是‘厄里斯刀’,”楚辞瞥了一眼,抬手撤销掉了其他的影像,“一星的荒原人用的比较多,黑三角也能见到,这家伙是雾海人。看看港口的出入记录,有没有他的脸。”

一会,埃德温将港口的监控影像投射在楚辞面前,傍晚十九时许,这个人和其他两个人一起走出了素式星港口,他们做了简单的伪装,但如果仔细辨认,还是能认出来。

“他们是注册号BI-12982393的单翼星舰的乘客,这架星舰目前仍然停泊在C9泊位。”

“B开头星舰是什么年代的老古董,”楚辞漫不经心道,“是走私船没跑了,走,过去看看。”

一个小时前。

站在学校门口,林非犹豫了一下,还是拉起校服披在头顶,转身往学校后门走去。只要穿过学校后门的白猫巷子就可以直接到空轨站台,而如果从前门绕过去,得多走将近十分钟的路程。素式星的交通其实很不方便,譬如学校作为人流聚集地,最近的空轨站台竟然在一公里多之外,但小星球的城市规划并没有很多人上心,有空轨就不错了,还要什么自行车。

平时同学们也会去白猫巷子抄近路,但大多结伴同行,今天林非只有一个人,但为了不淋雨,他还是咬咬牙过去了,然后就不出意外的出意外了。

走进巷子口的时候,他听见似乎有人在窃窃私语,他吓了一跳,但很快确认那声音是从巷子左侧的公寓单元门口传来的,大概是楼上的住户在闲聊,老房子隔音又差。于是他加快了脚步,走着走着小跑起来,可是那声音还是不间断地传入他的耳朵:

“……二星……货……”

“去不了三号城市……”

都是一些他听不懂的话,就在他走到一半的时候,他忽然惊觉身后似乎有人跟着,他惶然地回头去看,迎面撞上一阵劲风,接着只感觉自己脑袋一阵剧痛,身形一阵摇晃,栽倒在地上。

他的脸贴着潮湿黏腻的地面,流淌的雨水淹没了他的脸颊和嘴唇,但也正是这冰冷的触感刺的他一激灵,意识似乎清明起来。他的手慢慢抽回来,撑着地面想要爬起,后脖颈却骤然再一痛!

一下子失去了所有力气,他隐约听见一道粗粝的声音说着“不能杀人”之类的话,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似乎悬空了,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等他再醒来,已经置身在一处黑暗逼仄的空间里。

嘴上贴着胶布,手脚被缚,他试着挣扎了两下,发现自己不仅动弹不得,头也昏昏沉沉的疼,眼前冒着几圈星星。他心里瞬间滋生出由衷的后悔和绝望……梁老师叮嘱过很多次夜里不要一个人去白猫巷子……可是明明之前走过许多次都没事说到底还是自己太倒霉……为什么不答应楚老师让他送自己回家……

这些杂乱的念头一瞬间淹没了他,最后如同拧麻绳一般搓在一起,只剩下一个令他无比恐惧的念头:

会死吗?

他会死吗……可是他一点也不想死,一个小时前他还在为即将到来的考试发愁,现在他宁愿明天就上考场考试。

不行,冷静,冷静。年轻的学生笨拙的思考着自己从前学习过的遇险急救知识,试图让自己惊惧的心情镇定下来,尽力寻求脱逃的方式。可是他的手脚都被绑着,他用力挣脱了两下,除了让绞丝索更深的勒进自己的手腕之外没有其他用处,而就在这时,他感觉身体底下的平面似乎震动了一下。

然后开始不间断地剧烈颤抖。

他呆愣了半晌,随即蓦然想起,这似乎是星舰起飞前的征兆,他……他被关在某架星舰的舱室里!

可下一秒他的恐惧更甚,他会被送到什么地方?他该怎么办!

砰!

一声巨大的响动充斥着他的脑海,震得他的脑子“嗡”一下开始轰鸣,他并不知道那是枪响,只觉得从骨髓深处蔓延出来的颤栗淹没了他,眼泪从眼角涌出来,他又后悔又害怕,脑子里杂乱的念头中间夹杂着一道别的什么……裤子口袋里似乎有班级储藏室的备用钥匙,那是一张金属卡,不知道能不能划开绑着他的手腕的绞丝。

他费力地将捆在一起的手背在了身后,企图去掏口袋里的金属卡片——

砰砰砰!

接二连三的闷声重响传来,最后一声仿佛就在他的耳边。

林非吓得一动不敢动,接着,他忽然听见有人在说话,那是一道低而微凉的声音,问道:“是这?”

然后另一道颤抖的声音回答:“对对对,是……是,就是那个箱子!”

“吱呀”一声,他头顶压抑沉重的黑暗忽然消失了,嘴上的胶布也被撕开。

林非满含泪水的眼睛抬起,视线里,有人正含笑看着他。那人头发微湿,发梢坠着透明的水珠,顺着他完美无瑕的脸颊流淌下去,而他的眼睛,在这一瞬间,犹如宇宙里燃烧的星子,极致的黑,极致的冷,可他眼底偏偏藏着一抹笑意,于是又亮了起来,仿佛黑暗边缘、黎明的地平线上,奔来一簇利箭般的光。

“楚老师……”林非呆呆道,“您……”

“梁老师不是叮嘱过你们很多次?”楚辞抓着他的后领将他从箱子里拎出来,漫不经心道,“夜里不要去白猫巷子抄近路。”

他曲起手指在林非脑门上弹了一下,语气依旧是轻松的:“怎么就是不愿意听?枉费她一片苦心。”

“我……”林非结巴地说不出话来。他眼睛一瞥,看见旁边杵着一个络腮胡大汉,他的视线猛然一跳惊慌地避开,然后他又看见了一只手,那是楚老师的手,那只平时用来拿电子笔、拿试卷和课件的手,修长而漂亮,此时握着一把漆黑冰冷的枪。

枪管稳稳的抵着络腮胡的后脑。

林非瑟缩了一下,不知道是震惊还是害怕,顿时忘了自己原本要说什么,怔愣地道:“我,我,我错了……”

“现在不是认错的时候。”楚辞换了个手拿枪,另一只手抽过络腮胡的匕首,在林非的手腕上和脚踝一挑,绞丝“嘣”一声断裂,他将匕首扔在一边,问林非,“能走路吗?”

林非点了点头。

楚辞用枪管点了点络腮胡的脑袋:“去驾驶舱。”

络腮胡慢慢转过身,往舱门挪过去,林非连忙跟了上去。他们走到机舱的主干廊道时,走廊口堵了两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他们一个人手里举着枪,一个拿着一把和络腮胡一样的匕首。

拿着枪的那人沉声道:“放了他,我放你们下船。”

楚辞饶有兴致的目光打量了对面那两人一眼,轻轻笑了一声:“你想的是,把我们的尸体扔在宇宙里吧?”

这时候林非才注意到,星舰主干廊道流淌过微微气流,而哪怕经过了重力加载装置的处理,还是能感觉到轻微的失重感。

星舰已经进入宇宙了!

络腮胡的脚步顿了一下,随即忽然暴起,他抬起手想要夺走楚辞手里枪,哪知那把枪却忽然朝着别的方向诡异一歪,“砰”一声,枪管口炸开一朵绚丽火花,似乎有重物倒地的声音响起,络腮胡抓过去动作落空了,他急急地要收回手臂,却发现自己的大臂仿佛卡在了空中,动弹不得。

接着,他只感觉到自己腹部遽然一痛,那突来的痛楚让他不得不弯腰弓起身体,于是后脑勺就毫无障碍的暴露在楚辞的视线之下,枪在楚辞的手指间转了个方向,沉重的枪柄朝着络腮胡的后脑砸了下去。

血花一飚!

络腮胡趴在地上,不再动弹。

这一切都只发生在瞬息的几秒钟里。

楚辞甩了甩手背上溅上去的血,头也不回地对林非道:“往旁边站点,小心弄脏衣服。”

被他甩出去那滴血尚未落地,他已经到了对面那人的面前,那人来不及弯腰去捡同伴掉落的枪,额头就挨了重重一下,他不可抑制向后仰去,一声不吭地倒在了同伴身边。

机舱主廊道重回静寂,气流微微颤抖着,失重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林非觉得自己的心脏一下一下跳动着,仿佛已经悬浮在了嗓子口,堵得他快要喘不上气来,胃犹如被一只手紧紧攥住,皱皱巴巴的缩在一起。他看着朝自己走过来的楚辞,想说点什么,但是又说不出来,他很害怕自己一张口就会吐出来。

楚辞弯腰拿走了凶徒掉落在地上的枪,余光瞥见飞落在衣领上的血迹,“啧”了一声。他平时在学校的时候为了看起来像个老师,于是总穿着白衣黑裤,倒是符合老师该有的必要条件了,可续不适合干别的,比如现在,血点溅在白衬衫上,显得尤为明显。

他略带嫌弃的目光落在了林非眼中,林非混沌的脑袋瓜子忽然清明了一瞬,恍惚想起他刚才说得“小心弄脏衣服”的实际意思,应该是“小心血溅在衣服上”,于是再也忍不住,弯腰蹲在地上干呕起来。

楚辞在他身旁站着,一直等他吐完,才问:“好点没有?”

林非抬起苍白的脸,眼睛耷拉着,胡乱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