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不但荒谬,而且反常。就连凤隐鸣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只是觉得这不应当。

凤隐鸣深吸了一口气,他缓缓道:“我在带任道友上山时,你曾经对我说过,因为你仍是有情之人。你还记得吗?”

“记得。”千雪浪回答得很平静。

凤隐鸣转过身去,他扶着一根伸出来的树枝,那树枝很柔软,像一条在空中游荡的蛇:“那你现在还是吗?”

“你为何……”千雪浪犹豫片刻,“会问这句话?”

“回答我。”

千雪浪沉默了一会儿,这种沉默令整座凤凰巢都压抑起来,凤隐鸣只觉得自己仿佛被放逐到无尽的虚空之中,他没办法看见千雪浪,因此难以确认对方是否还在。在这漫长的寂静之中,他有一瞬间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曾经令他感觉到甜蜜的些许情感似乎都在此刻瓦解。

“现在仍是。”最终千雪浪道。

凤隐鸣骤然松了口气,手中的那条蛇没有扑上来咬他,只是温顺地随着他的手指摇曳,上面新发出一些软嫩的绿芽,很快就会长开,成为更鲜亮的花与叶。

“雪浪,你知道我为什么常常地揽一些麻烦在身上吗?”

千雪浪摇摇头,他从没感兴趣过,也很少质疑别人的选择,这种理解常常有两种说法,有时候是尊重,有时候也会在顷刻间转变为漠不关心。

凤隐鸣也不意外,他洒脱地笑了笑,将手指收回,又转过身来看着千雪浪,轻轻道:“丹鸟一族隐世已久,从没有死的忧虑,我当然也没有。”

千雪浪道:“我知道。”

“未知死,怎知生。”凤隐鸣望向远方,仿佛在回忆一件非常非常久远的事,这回忆久远到连他自己都几乎恍惚,“我第一次出谷时,认识了一位小友。”

千雪浪淡淡道:“小友?”

“不错,他才十岁,也永远停留在了十岁。”凤隐鸣顿了顿,轻柔地说道,“他的村子闹了虫灾,粮食颗粒无收,发生了许多……许多难以想象的事。”

千雪浪道:“不必勉强,我知道会发生什么。”

凤隐鸣终于回头来感激得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开了个玩笑:“这句话倒是说得很好,叫我相信你还是那个雪浪了。”

千雪浪当然没有笑,他只是沉静而平和地凝视着凤隐鸣,仿佛将那段时光重新拨弄了回来。

于是凤隐鸣也笑不出来了,他静静地站在那里,慢慢握紧了那根树枝:“我……我救了他,可其实并没有救下他。我瞧着他日复一日地虚弱,日复一日地衰亡,最终变得比我见到他时还要轻,还要瘦,最后他躺在我的怀中问了我一句话。”

千雪浪问道:“什么话?”

凤隐鸣的手越来越紧,紧到那根树枝已经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他问:娘为什么不吃掉我呢?”

“我没能救下他,雪浪,从一开始就没有,我只是拖慢了他的速度。”凤隐鸣低声道,“许多事就是如此,许多人也是如此,看起来好像还好好的,实际上从做出选择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一同死去了,就像是……就像是……就像是大铸师那样。”

凤隐鸣将这句话说得很小心谨慎,像生怕戳中千雪浪的痛处。

“所以我想更快一些,多做一些,哪怕只快一步,半步,哪怕……哪怕我不过是参与其中,结果也许会有所不同。”

千雪浪只是平静地看着他,莫名想起了岱海的那名金桂花妖,忽然道:“你因在乎他而心碎,而他也许正做着与母亲团圆的美梦。”

“是……我无法否认。”凤隐鸣苦笑了一声,“我后来常常说服自己,他不过是去陪伴他的娘亲,母子团聚,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可那当真是一件好事吗?死后轮回,固然是一种宽慰,可我遇到的那个孩子,再也不会出现了,难道不是吗?”

千雪浪沉吟片刻,说道:“我不明白。”

凤隐鸣愣了一下:“什么?有什么地方不明白的?”

他流露出一丝近乎惶恐的困惑,担心自己在某种情况下无意地误导了挚友。

千雪浪道:“既然如此伤心,为什么又要继续做下去?你应当明白,你再快,也不可能赶上所有事,纵然丹鸟展翅飞得再远,也无法将天下囊括其中。”

这正是千雪浪至今最难明白的一点。

任逸绝为何可以轻易抛却自己的生命,师父又为何要为了这个苍生而奔波,冥冥之中,千雪浪感觉到某种东西牵连起任逸绝与和天钧这两个截然不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