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逸绝轻哼了一声,没有作答,他有时候会忍不住觉得千雪浪实在是个相当可恶的人,可恶到叫人说不出话来,他凝视着灵蝶,忽然计上心头,微微一笑道:“不过,灵蝶真的能与玉人感知相通吗?那我要来试试。”
还不等千雪浪询问怎么,只觉得左臂像被人轻轻咬了一口,在唇齿间慢慢研磨,因感知实在轻得不像话,并没有什么极明显的不适感。
任逸绝略有些得意洋洋地问:“玉人知道我刚刚做了什么?”
“灵蝶的翅膀滋味如何?”千雪浪冷淡道,“倒难为你没把整只灵蝶吞进去。”
任逸绝“呃”了一声,千雪浪并不管他,只道:“既然无事,那我便继续赶路,你好好休息吧。”
自神识之中退出,千雪浪忍不住摇了摇头,恰逢路边传来溪流之声,他决意过去洗把脸,掬几口清水饮用。
原本是没有这样的习惯,不过跟任逸绝在一起久了,倒生出这种再平常不过的杂念,千雪浪来到溪边,双手正要去捧水,只见溪水之中倒映自己的面容,脸上冷意尽数消退,眉宇唇边隐有笑意。
他望着水中的自己,见流水潺潺流动,冲刷不散,似有所感,神色这才缓慢平静下来,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不过是任逸绝做了件没头没脑的傻事,又有什么可欢喜的。
千雪浪摇摇头,他饮了两口冷溪水,用水泼了泼脸,这才望着天边的月亮重新启程,这次再没什么外事外物来骚扰,便一心遨游云中直至师父的居所处。
居所仍是当时那般模样,千雪浪却已非当时之人。
红芳已凋,绿翠渐黄,秋意伴随未曾消散的热气一同到来,只有白瀑仍旧高悬山巅,滚滚而下,似无更改。
幽谷的两侧山璧上栖息的已不再是藤萝,而是一群新生的小鸟,四处繁花绿草倒是依旧。
千雪浪本走得极快,可到后来想到要是这处旧居也查探不到线索,只怕线索只能落在任苍冥的头上,到那时候,想来要再与任逸绝一道去拜访他母亲了。
只是,不知道他娘亲会怎样想。
可想什么,其实千雪浪自己心里也不清楚,他只觉得莫名其妙地生出一段愧疚来。
那日之后,任逸绝从没提过无情道的事,似也不曾在意,可千雪浪下山来本就是为了历练心境,他们二人明明白白知道,倒也罢了。
任苍冥却会怎样想呢?她自然是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受苦,只怕是不会高兴的。
任逸绝难得与他母亲相聚,千雪浪不想他们母子闹得僵持尴尬,因此才有意分别。他于这些人情世故上向来少念少想,如今反倒多思多虑起来,因此即便没有天魔的线索,千雪浪也很想回来清静一段时日。
那么,师父又会怎样想呢?
在千雪浪的记忆里,师父待自己虽是十分温柔体贴,但是偶尔言行之中隐隐流露出一丝淡漠之意。
非是令人恐惧的冷漠刻薄,而是漠然。
正如这世间的花花草草,它瞧着你走过去,瞧着你走出来,叫你踩了不作声,叫你骂了也不难过,纵然你夸它爱它,到了时期,它仍然凋谢。
对于深爱他的人,自是一种残忍了。
千雪浪用手抚过这些生长的花叶,仿佛又回到与师父相伴的时日,他本不怎么想念和天钧,如今七情一起,不自觉地常常想起幼年时分的快乐时光。
他们二人皆是冷冰冰的性子,自然没有寻常亲情那般意趣,可也不算无聊。
在千雪浪十岁生辰时,和天钧带他去吃长寿面,正逢城中的大户人家闹鬼,于是和天钧就带着他去看看情况。那户人家的小少爷很受宠爱,待人傲慢,不知是喜欢千雪浪的美貌,还是少年人有意欺侮,非要与千雪浪说话不可,见他不答,顿生轻视之心,便叫他小哑巴。
后来鬼现出形来,将众人吓坏了,和天钧就揽着他,递过一块糕饼来,当着惊慌失措的众人慢悠悠地说:“还好你是个小哑巴,看来这鬼一时半会是找不上我们了。”
千雪浪现在回忆起来,还能想起众人当时惊慌错愕,掩住嘴巴的模样,那时他并不觉得很好笑,只以为师父是故意叫那些人安静下来。
现在想起来,却无端觉得,师父实在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他走入房中,倒不忙着寻找,先将屋舍打扫清理一番,屋内积灰也不多,问天余威仍在,寻常魍魉鬼魅,山野精怪也不敢造次,仍然保持着最为原本的模样。
东西与千雪浪所想得并没有什么差别,其实早已清点过一番,如今再梳理一次,也不过是验证千雪浪的念头。
师父并没有留下有关天魔的只言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