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黄安文和长明军民也很清楚,这是一场必败的战役,可他们仍不愿放弃,他们歃血断发、孤注一掷,要与长明共存亡!北军慢慢架起桥梁、轰开城门、攻入城中,长明将士便以屋为堡以巷为阵、用身身血守寸寸地。北军每进一步都骨肉成灰、长明每失一砖都凝血迭泪,不止、不败和不屈、不忿相撞,双方各自为了自己的信仰抵死相搏。赵熹感佩、因此更为骁勇,程草堂只觉得悲哀。
死亡可能悲壮,却从不可喜、更不美丽,它只会让人厌恶、让人愤怒、让人仇恨。可赵熹却
享受其中、并以自己的魅力将它粉饰、让无数人为他心甘情愿慷慨赴死,程草堂看在眼中,只觉得荒唐而绝望。北军也好、长明军民也好,都可怜得悲哀,都愚蠢得可怜!他们为了别人给他们强加的荣耀抛弃自己的一切、最后不过为那些帝王将相添锦画彩,他们在帝王将相的伟绩丰功中零落成泥、在可笑的史册上留下可笑的一笔。
可又能怎么样呢?为贵人奠基似乎就是渺渺苍生的命运,能让他们安然度过一生已是极大的幸运,至少李承平还算得上明君。
程草堂低头看自己的剑,鲜血淋漓;他仰头看天上的月,冷漠凄清。世间苦、天宫凉,不知曹星站在何方,是否正满含热泪、正心痛难平。
很快就能结束了,很快……
这一仗打了一年半,从冬到春、从春到夏、从夏到秋,又是冬春夏,白雪化水、流成血河,滋养的花还未开又被烧成灰,在烈日中蒸腾,在秋风中飘散,冻结成霜、继续轮回。黄安文已经忘了季节、忘了时间,外面是光破不开的愁云、是日驱不散的冷风,长明已坠入地狱、能见到的光只有业火浓浓。
他现在甚至不愿点灯,因为跃动的火焰会让他想起赵熹,这一偏见让宫室阴森沉冷,但他毫不在意,因为他很清楚,时间已经不多了。
侍卫慌忙冲进殿中、跪拜在地、声嘶力竭地说着什么,黄安文似乎没听到、却也心知肚明,他走出殿门,烟烬混着血锈扑入鼻中,他登上城楼,目之所见是浓烟滚滚、残尸抱柱,长明这座繁华千年古城已经毁于一旦。不断有人涌来,满目仇恨、满腔愤怒,手足挥舞期望黄安文能成为长明最后一根支柱,他们护着黄安文退到明台,与闯入宫中的程草堂撞个正着。
黄安文本已万念俱灰,见到程草堂、心中的愤恨不甘又烧了起来,他提起了剑、和攻来的北军战在一处。但比近战,他们又哪能强过北军?何况还有武艺堪称第一的程草堂!黄安文身边的人越来越少、程草堂离他越来越近。
黄安文本为文人、并不常动刀兵,气血上涌时勉强一战,但败势已定、疲惫之感渐渐显现,剑越来越沉、臂膀越来越木,黄安文气喘吁吁,终究退后一步扶住栏杆,抬眼看向程草堂,恍惚间又想到初见情形,不由自嘲一笑:“当初我见你,你被赵熹害得奄奄一息狼狈不堪,如今竟易地而处,呵呵。那时我可怜你、将你收在身边、苦心将你养大,纵然我有用你来抗赵熹之心、几十年相处饱你三餐温你四季授你学业之恩不假吧?更遑论我为你前途费尽心思、还备了一笔钱等着给你置宅安家、娶妻生子!我对你还不够诚、还不够好么!可最后,你竟然帮赵熹来杀我?哼,我傻、我真的傻啊!”
程草堂垂下眼:“公子大恩草堂铭记于心、今生今世不敢忘怀!可公子恩重、苍生命更重!山河破碎百姓泣血,草堂着实不忍。公子,李承平和赵熹虽罪大恶极却也算豁达枭雄,您若愿生就此投降、草堂以自己性命全公子性命;您若要死草堂送您上路、为您敛棺奉香、绝不会叫您身后寂寥,您的妻妾草堂也会好好安置。我知道您恨我,我该恨、该杀,待这仗过去,草堂自会给您一个交代!”
黄安文冷笑两声:“杀我?就你?你算什么东西,卑贱之身、低劣之德,死在你手上堕我英名!”黄安文将剑扔在地上,转身爬上栏杆,北军士兵想抓他活口去见赵熹、被程草堂拦下。黄安文站上栏杆,望阴云无际,心中凄怆:“勤耕苦谋二十载,机关算尽恨天意。赵熹!我未败你!”声还未绝,黄安文纵身一跃、跳下台去。
此时赵熹正在黄安文府中。他与程草堂分兵攻城,他知道程草堂与黄安文有恩仇纠葛,便派程草堂去追黄安文,自己则在后扫除伪朝残兵,并到后宫去寻舒太妃母女。
后宫宫门大开,内监侍女各在其位,舒太妃和静安公主穿戴整齐坐在堂上,赵熹见状命将士不准唐突、侯在殿外,自己孤身一人负游云入殿。
舒太妃侍女见他进来,上前呵斥:“大胆反贼,见到太妃公主还不行礼下跪!”
赵熹笑着瞥她一眼,像个包容孩子的长辈。舒太妃叹道:“算了,叫他进来坐吧,就算以前在京都、他也除了陛下谁都不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