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赵熹蹙眉道:“我观陛下对美人宠爱有加、听说后宫之中也并无他人,美人为何还要日日早起伺候,多歇一会都不行么?”

舒美人道:“妾本就为宫婢、得陛下怜惜方有今日,更该勤勉侍奉报答君恩,又怎能恃宠而骄?何况妾在后宫整日看花观鸟并无要事,陛下却费心劳力为天下忧、就是夜里也不得安寝,妾为臣子见陛下如此岂能不感激心疼?能服侍陛下妾觉得快乐得很呢,又谈何辛苦?”

赵熹明了,舒美人将皇帝当做主人。其实何止舒美人,天下妻子多将丈夫当做需要侍奉感恩的对象,像仆人讨好主人一样讨好对方,并以此为荣、以此为乐,赵熹不由扁起嘴,幸亏承平并不如此。

舒美人似乎看透了赵熹所想,笑道:“赵小君是否觉得妾无能、无趣?妾听陛下说了小君的故事、妾也羡慕喜欢得紧呢!可是妾为女儿,无小君的毅力和决心,得不到小君的勇敢和才干,便只能按部就班、老老实实。妾也曾自怜自艾,可陛下同妾说,鲲鹏有翱翔之志、蜉蝣亦有一日之乐,鲲鹏志高、蜉蝣之乐也并不卑贱,凡人在世,只要有所想、有所念、有所信、有所坚持,哪怕于旁人微不足道,对自己也不负此生了。”

赵熹眨了眨眼睛,他没想到皇帝会说出这番话。他生而好强、不肯屈服,觉得所有随波逐流的都是自甘堕落的,没意思得很,就像卫宁的王才,明明为一里之长、并非无能之人,卫宁守城时他也功劳颇多,可之后论功行赏他却因承平征了他们的粮痛哭不止决然不肯受封、仍回了村落,当初籍籍无名的马双九和袁敬德都已威名赫赫、他却仍是个小小里长,做人做到这份上岂不窝囊!还有那个要找自己报仇的孩子,说要报仇也只敢拿了土块扔自己、哪怕找柄刀呢也能叫自己流点血啊!无非是软弱怯懦、自我安慰罢了,说着血海深仇的狠话却做着稚儿弱子的蠢事,无能极了!

他们在想什么呢?他们是否耽于蜉蝣之乐?蜉蝣之乐岂不卑贱?蜉蝣之乐并不卑贱么?

赵熹甩了甩脑袋,叹道:“陛下倒是个有趣的人。”

舒美人笑得骄傲又哀伤:“陛下是真正的贤明圣君!咱们国家如此小君比我清楚、朝廷形势如此小君比我明白。不瞒小君,妾初有孕时惶惶不安,开始怕保不住、后来怕不该保……我每天摸着自己的肚子、感觉他一天天变大,心里害怕极了,他是不是已经长大了?是不是已经知道痛了?如果真要……他会不会疼?会不会怕?会不会恨?他是不是也很希望见到我、见到他英武的父亲?可会不会因为他反叫陛下陷入险地?我爱自己的孩子,可我更爱陛下,我好容易下定决心,可陛下、陛下说他为君应护臣、为父应护子、为子应开枝散叶,这孩子是他的长子,他绝不会叫自己的孩子白白受累……”舒美人抬起头,一双水眸望向赵熹,“赵小君,你不知道我有多感谢三公子、感谢你,谢谢你们保住了我的孩子!”

赵熹看向舒美人微微隆起的肚子,心里难过得很。以立场论,平州并不希望这孩子出生,但坐在舒美人身前、听她说着这一切,赵熹忽然不忍。这个孩子是有生命的,他的父亲和母亲拼尽一切来保护他,自己却卑鄙地希望他死去……

赵熹长长舒了口气,笑道:“放心吧,这孩子一定能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此时含英殿内,陶太傅正在给皇帝及诸公子上课。陶太傅在纸上写下“治世”二字,叫书童举起给大家看,提问道:“此二字何解?”

黄安文先前在陶希仁处吃了教训,此时正要积极表现以求赎过,闻言率先道:“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又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故治世以德、德盛道行为治世!”

太傅点点头,转向燕无异,燕无异答:“国泰民安为治世,治世应安民。”

太傅又问:“何以安民?”

燕无异想了想,道:“除寇驱虏,让百姓能安稳度日,不受贼寇侵袭。”

皇帝不禁问:“燕州贼寇可厉害?”

燕无异叹:“蒙夷时有犯边,近年元希烈又灭辽丹收西川、建万里之国,胡蒙愈发强悍。马上就要冬天,他们没有吃食,又要想办法劫掠我们了,只是这次有元希烈坐镇,不知是否能如以往抢掠即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