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房间中, 贾卿言沉声道:“我现在还不能将计策全部告知于你,你只要知道,我会争取到时间, 也会带你离开这个鬼地方。”

谢宣半晌没说话, 面色凝静,像是陷入了深思。

贾卿言唤他:“怎么了?”

后者摇摇头,表达无碍:“没什么,我只是忽然在想,先帝被困在华阳郡的一座小府邸里动弹不得时,是如何逃出生天, 又是如何扯旗造反的。这些事, 史册上写得并不详尽。说来也奇怪,煜朝历代皇帝, 买通史官夸大功绩几乎成了家常便饭,他却希望薛书仁写得越少越好。”

不等贾卿言有所回答, 谢宣很快自问自答道:“想来也是,造反的人怎可能不畏惧后世评说呢。”

他抬起头,看向正呆看着自己的贾卿言, 二人目光对视后, 皆愣了片刻, 似乎都有话要说,推搡几回合, 最后仍是谢宣先自顾自地笑道:“若是有史官写我这个皇帝, 我不需他帮我编造莫须有的功绩,只要新朝建立时, 最后写上‘不知所踪’便好。”

贾卿言望着他, 心中滋味百般。他将与谢宣重逢时的话想了千百遍, 此时搜刮遍肚肠子,找不出一句好听的话来安抚朝思暮想之人。

好长的沉默后,他只道:“我会带你回皇宫的。”

眼前人面色庄重,谢宣莫名有些无所适从,最终失笑道:“没想到还有听贾二公子安慰人的一天。”

……

谢宣扯下发带,随手一甩,将其甩到未叠的被褥上,他四方环顾,最终看向了榻下的布鞋。

正要起身时,门外传来隐约的靴子踩地声,脚步很急促,眨眼功夫,房间的门便被推开了。他的屁股也悄悄挪回了椅子的正中央。

玄色衣角掠入视线,谢宣怀抱心虚,抬头问:“你去哪里了?”

尽管二人同吃同住,但赵彻与他同处一室的时间屈指可数。

他内心本有埋怨,赵彻定了房间,除去醉酒误事那次,不见他睡过第二次,既然是大忙人,有无数要事处理,又何必将他一人留在此处担惊受怕,日日恐惧这扇门被谁推开。

哪日有陌生住客闯入,事态怕是会发展得更加离谱。

他不想再看见任何死人了。

关上门,赵彻走近了,却半晌没有动作。

谢宣奇怪,顺着他的视线看,磕伤的脚踝,不知道几时泛紫了,与其余白净的娇贵肌肤比较,极端突兀,丑得很。

他悻悻收了脚,掩耳盗铃地藏进裙边里。

赵彻不动声色,落座斟水之余,淡声道:“看来皇上将宁夫人的身份适应得极快,不足三日便如此入戏,竟查起相公行踪了?”

不要脸。

谢宣强装镇静,在心中悄悄唾骂,这使他感到愈发悔恨。

当年读文识字的时间,要是有一半能匀给剑术,何至于三番五次受武夫摆布?

“你去哪里了?”他又问道。

谢宣之所以反复问这个问题,并非要寻求答案,而是观察过程里对方的态度。

若是赵彻对此遭的肇事者身份有所察觉,多少会在回答里展露端倪。

而他只要负责装傻就好了。

贾二不奢望今日的雕虫小技能瞒赵彻多时,与他说清一切后,已经按着安排好的路线撤离客栈,先寻安稳的落脚点,再静静等待计划施行时的后手切入。

若是每一步都能做到万无一失,谢宣的任务只有两个,装傻,和活着。

赵彻眼一抬,反问道:“你摔了?”

谢宣嘴角一抽,这茬竟还没过去:“这不重要。”

“看伤口长势,应当有好些个时辰了。”赵彻的目光像刀尖,扎在谢宣脸上。话在嘴边盘旋须臾,他将杯中水喝尽,挑眉问,“摔成脚踝发紫又要不伤到他处怕是比摔成残废还难,所以,你是磕着了哪把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