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在里衣外披了件宽厚的墨色狐皮大氅,露在袖外的修长手指肤白胜雪,细看之下,指尖被寒风冻得轻微泛红。
谢宣把手指往宽袖里缩了些许间距,只露出一截食指,用指尖重重地戳了戳红圈内的画得歪歪斜斜的淮南城轮廓。
“贾二公子,你管这块疙瘩叫淮南城?”谢宣轻挑眉梢,半阖着眼打量着宣纸上凌乱抽象的线条,说着又拿指尖敲戳了两下。
贾卿言毫不在意,冷声道:“位置准了就行。”
谢宣问道:“贾二公子刚刚的话的意思是……等起义军攻下淮南城后,并不会立马乘胜追击去往近邻的楚郡?”
“一支匆忙组成的队伍打胜了仗,首先要做的事当然不是立马去打下一仗。”
谢宣顺着话道:“是什么?”
贾卿言抬眸淡淡道:“最首要的,当然是先选个老大出来。等你的陈公子回来了,你说不准也就知道他是做了老大还是做了小喽啰了。”
谢宣对贾卿言随口调侃的话不甚在乎,这种对他来说早已有了答案的问题,压根没有知不知道这一说。
至于贾卿言总是故意把谢宣与陈元狩的关系说得十分暧昧这件事,只要他没在其他人面前这么讲,谢宣便也能一笑置之。
倘若陈元狩真的是他的人,能任他呼来喝去,他又何苦每日在皇宫里愁苦自己会不会在哪日就被处心积虑之人害死了。
这段日子里,谢宣除了与贾卿言的面见得频繁之外,与宋箐也见了不少面。
宋箐与白枝雪成了婚,也就住进了将军府。在这之后,她就时常来皇宫里见谢宣。
但宋箐不与谢宣谈正事,也不便与谢宣在人多耳杂的皇宫谈些会招来祸患的话。她仅仅只是每日提着食盒来寝宫,天天变着花样地给谢宣做早点。
谢宣弄不懂她为何要这般上赶着伺候自己,询问时也只会得到宋箐有意回避的答案,久而久之,他也就不想再问了。
这个冬天,谢宣在皇宫与贾府两头跑,见到贾朔的次数却寥寥无几。
贾大商人这些日子也不知跑去了皇城外的何地,但贾卿言说他的确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去贾府的次数多了,贾卿言心情好时甚至还会主动去皇宫接他一程,不过很显然,贾府的二少爷一年到头也没几天日子是心情好的。
于是,谢宣整个冬天里总共也就坐过贾二公子的两次车。
两个人的面见得多了,谢宣也觉得他与贾二公子的关系似乎并不像最初那般避之不及了。
悠闲的日子过得很快,深冬也走到了末尾。
今日,谢宣从贾府回到皇宫后,还去皇宫花园里站着赏了会儿冬梅,等他回到寝宫中看到存了数日早已堆积成山的奏折,忽然就觉得有些困倦。
叫退正在打扫寝宫的宫女后,谢宣加快效率批完了木案上千篇一律的奏折。
这一整个冬天的早朝与呈上来的奏折,皆说的是淮南城的战况有多么焦灼。
这奏折呈到谢宣面前,他却不知这些大臣想叫他做些什么。
禁军的掌控权在白枭之手上,如今他的亲儿子白枝雪正在淮南城领着禁军打仗,倘若白枝雪打不过起义军,他这个空有头衔的皇帝又想得出什么法子来支招。
原本以为能轻易打胜的淮南城一仗节节败退,禁军的威严大打折扣,败得让朝廷里这些大臣们神志不清地拿谢宣当起了救世主。
谢宣合上最后一本批阅完成的奏折,缓缓起身打了个呵欠,转身向着屏风后的床榻走去。
他刚走过屏风两步,仅仅转首随意瞥了一眼屏风上绘着的山水图,登时就腿软了大半。
屏风后的红木木板上躺着一只圆瞪着双眸的死猫,绒毛覆盖的脖颈处有一道极深的刀痕暴露在外。
木板的颜色已近深红,它脖颈处汩汩流出的血把身上的白毛几乎全染红了,尽管如此,在它身下的木板依然被染成了近黑的朱红。
谢宣克制着起伏极大的心情,指尖却不可自控地颤抖起来,把他恐惧的情绪尽数暴露。
他用抖着的左手握紧了同样抖动得极为剧烈的右手手腕,用力抬起右手捂住了即将干呕出声的嘴巴。谢宣瞪大着逐渐变得干涩的双眸,却流不出半滴眼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