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不知道被推回到哪一刻, 梦里梦外交叠着。
晏顷迟好似回到了那场雪中,凛冽的风带起鬓边的发,在耳边呼呼地吹过, 带来了残冬腊月的冷意。
彼时灯照雪影, 他于窗前眺望远方清白。
信被折成了三折,是师兄谢怀霜寄来的, 字里行间都是担忧, 他担心自己身体已是强弩之末, 命不久矣, 又忧虑于身边的孩子尚是年幼, 该何去何从。
思来想去,寄信一封,希望晏顷迟能收养这个孩子。
握着信笺的晏顷迟良久不语,谢怀霜自宗玄剑派除名后,一直成了外界追杀的对象,倘若自己在此时将这个孩子带回来, 一旦身份被人发现, 又要怎么才能保证他后半生无忧?
晏顷迟斟酌思虑, 把这么小的孩子养在外面, 若无人照看, 怕也是不行。
他抬眼看着窗外的雪,指尖顺着信上折痕, 一遍又一遍抚过,将沉甸甸的心绪都叠了进去。
最终,晏顷迟还是去赴了那场无人之约。
把萧衍抱回来的那天, 恰逢京城连日雪。
昏暗的天光, 屋子里将熄未熄的火光, 映衬着满城雪色,师兄的怀里藏着个小小的人影,会怯生生的叫自己师叔。
无论时隔多久,晏顷迟总能想起这一幕。
“师叔你看,雪停了。”耳旁是萧衍稚嫩的声音,细小微弱,呵出的热气就贴在晏顷迟的脸边。
不等他做出回应,画面倏然一转,纷扬的大雪未歇,深渊在侧,如一张黑色的巨口,等待着将人吞噬。
晏顷迟抬眼时,瞧见萧衍站在他的对面,时间像是静止了,他们在皑皑风雪中相对而立。
萧衍成了少时的模样,他身上积了层白雪,在低头凝视着深不见底的暗渊,白袍被风吹得扬起。
晏顷迟忽然间生出一种无法遏制的恐慌,他担心萧衍会坠下去,他想要把他拉回来,可无论他如何伸手去抓,都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影子。
他们临渊而立,这近在咫尺的距离,明明只要一伸手就能碰到,晏顷迟却如何都触不到萧衍。
“阿衍,”晏顷迟低声唤他,嗓音微颤,“听话,回来。”
萧衍仍是静默的,他立在深渊的边缘,忽然朝前迈了一步,雪花登时在他脚下簌簌落入深渊,转瞬即逝。
晏顷迟刹那白了脸,心也跟着悬到了高处。
他想要接住萧衍,就得跨过这道鸿沟,可他们之间的路长的像是永远没有尽头,晏顷迟每走一步,那黑暗的豁口便朝后移一寸。
他踉跄着急奔起来,直到筋疲力竭,都没能缩减一分距离。
大雪永无止境的飘洒着,像是在他们之间隔出了一道看不见,摸不着的屏障。
萧衍的鬓发被风带起,身子单薄的好似随时会倒,人瞧着也是憔悴而狼狈的,他始终凝视着那道深渊,恍若置身事外。
“阿衍,”晏顷迟颓唐的跪在雪中,手在无法抑制的发颤,“不是你的错,这不是你的错,你快回来。”
萧衍没有任何回应。
晏顷迟红了眼底,指节陷入深厚的积雪中,冻得发僵,他凝视着萧衍,克制而又隐忍的说道:“阿衍,你回来好不好?”
萧衍在彼岸的尽头,倏地前迈。
“回来——!”晏顷迟伸手,试图去抓住坠下的人,然而呼啸的风从他指缝间掠过,他什么也没抓住。
在视线的最后,他只看到那袭如轻燕般坠落的身影,转瞬消弭于黑暗中。
——“师叔……你看,雪停了。”
下一瞬,剑气穿透了肺腑,血迸溅出来。
刹那的光景重叠,晏顷迟好似看到了三百多年前的那幕,曾烙在心里最无法释怀的那夜,淹没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