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名为荒极,原先是赤帝诞育十一龙君的所在。荒极的最南面,则是钟山之崖,黄帝杀了钟山之神后,钟山也不复存在,唯有一片深堑留存,任何落入其中的事物,都会化作虚无。”
刘扶光探头去看:“啊,原来这就是钟山之崖……传说中,不慎落入钟山之崖的人,会与已经死去的钟山山神融为一体,陷入永恒的睡梦,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晏欢说:“是真的。”
刘扶光正想转头,问他怎么知道这个答案时,他的身体,却忽然剧烈地抖了一下。
刘扶光轻轻地“啊”了一声,他背对晏欢,透凉的寒意,瞬时席卷全身。
发生了什么?
他的大脑滞钝地运转着,并不能处理当下突然发生的事。
……发生了什么?
疼痛是最后才姗姗来迟的感受了,他低下头,看到晏欢的手掌,正正穿过下腹丹田的位置,汹涌流淌的鲜血,已经完全打湿了轻便的衣袍。
“就在这里睡一觉,好吗,扶光?”龙神温柔地低语,“你身上,实在有我需要的东西。”
他的五指发力攥紧,穿过血肉的阻碍,准确无误地攫住了那颗蕴养在丹田内,灿若真阳、华光清澈的元神道心,随即干脆利落地向外一拽!
一切发生得那么快,年轻修士的身体,刹那如同断线木偶一般滚落下去,即刻与滚滚虚尘融合为一体,再也不见了踪影。
站在钟山之崖的上方,龙神晏欢捏着一颗鲜血淋漓的道心,右手小指上的红线猝然显形,仿佛一段垂死挣扎的活物,剧烈闪烁起来。
他面无表情地低下头,看了看那截越闪越虚弱,越闪越黯淡的红线,不慌不忙地轻轻一抖,将其震碎成腐坏的数段,同样跌落进不见尽头的虚空中去了。
“什么至善、至恶?”晏欢吃吃地笑了起来,“从这一刻起,我既是至善,亦为至恶,再也没有人能约束我,与我抗衡。我就是……圆满完善的一体了。”
刘扶光望着他,看他毫不犹豫地吞下那颗元神道心,而自己从头到尾都是鬼魂形态的身体,陡然感到一阵眩晕,似乎被一股巨力牵引着往下吸。
仿佛时光倒流,他一下从看戏人,变成了戏中人。坐在龙宫的床榻,刘扶光又回到了晏欢第一次重伤归来的那天夜晚,他们亲密结合的那天夜晚。
他恍惚低头,看到晏欢正伏在他的腿上,浑身颤抖,气苦至极,倾吐着恨意与诅咒。
龙神喃喃地说:“……我也恨你,你知道吗?在所有人当中,我是最恨你的……我恨你、我恨你!”
保持着抚摸他的长发的姿势,刘扶光许久不曾说话。
“我知道,”很久很久以后,他凝视晏欢剧烈发抖的九只眼睛,轻声说,“没关系,我不恨你。”
·
澄辉一百七十六年春,晏欢坐在一轮华贵耀目至极的金镜前,目光森然,与镜中的自己对视。
他结婚了。
准确地讲,他是“要结婚了”,因为那些多管闲事的仙人,为他安排了一门据说是尽善尽美的婚事。
第182章 问此间(十)
东沼国的王裔,年纪轻轻,修为已然不俗,淑质英才,更兼美名在外,凡是见过他的人,对他唯有溢美之词,就没有说不好的。
得了这样一个看似完美无瑕的联姻对象,晏欢却只想冷笑。
是施舍,还是舍下重本的拉拢,又或者一次反差完美的展示,向世人昭告仙人的慈悲?
……也罢,原因不重要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既然真仙想玩游戏,他当然可以奉陪。
哪有真正光彩洁白的事物?晏欢最清楚明白不过,表面上越是皎洁明亮,背地里就越是恶浊污秽,圣人所宣扬推崇的“大道”,不过是一种压抑本性的教化手段。诸世没有净土可言,正如他站在云端,能嗅到一整个人间的恶与不堪。
这个所谓的“完美无瑕的联姻对象”,必然也是这种货色。
望着镜子,晏欢扬起眉梢,忽然笑了起来。